嶽忠帶領一千人下山,先到了清湖鎮,分在張家唐家兩店居住,是夜四更造飯,五更起身,平明時到了城下。恰好城門開放,嶽忠匹馬當先,一千人一擁而入,就城中殺起來。到了縣署,擒下了縣令,出榜安民。城上豎起宋家旗號,殺了縣令祭旗。差人到清湖鎮取了張毅甫來,叫他權了縣令事。把韃子的印信毀了,另鑄銅印。改了禮賢縣做江山縣,取恢複江山之意。(直到此時,還是叫江山縣。)嶽忠班師回馬頭嶺,謝熙之已經督率工役,築造關隘。嶽忠便差人到各處報捷。並擬定了彼此往來公牘,一律仍用德祐年號;因為景炎已崩,祥興殉國,此時隻有德祐帝尚在吐蕃,所以仍用此年號,是尊宋室的意思。又行知各處,當取韃子所鑄“至元通寶”錢,一律銷毀,改鑄“皇宋通寶”錢使用,使百姓們思念宋室。一麵差人到廣州去催促起義,逼取福建,以便與此處相連。
部署方定,又是一連好幾處報到兵起。大抵自高宗南渡以來,在臨安建都一百四五十年,曆代都是講究以仁、義、禮、讓治天下。百姓們久沐皇仁,此時忽遇了胡元暴虐,哪一個心中不橫亙著“大宋”兩個字。此時得楊鎮龍、柳世英西個起了義兵,一時響應者五百餘處,浙江一路,幾乎全都恢複了。宗仁等得了此信,更是歡喜。恰好濟南捷報又到了。於是更盼廣州的信,又加派了人去催促。且說董賢舉自從聘了宗智到廣州,便同到戰船上去。原來董賢舉並不在陸路上,恐怕泄漏機謀,因此造了百餘號大船,隻推說出海捕魚,暗中招集四路英雄。廣州民情好鬥,往往因些微小事,兩姓相鬥,各聚數千人,如臨大敵,雖死不悔。董賢舉利用此輩,說以忠義,又陳說胡元暴虐,說得人人憤激,他便羅致到手。也有隨他下船操練的,也有在家居住等他起義的。這百餘號船出海,也去捕魚,有時操演水戰。自從宗智到了,更認真操起來。恰好廣州安撫使,因為地方多盜,要招募團練兵,限期七月要招足了三千人,教與操練,九月安撫使親自看操。董賢舉得了這個信息,不勝之喜。便暗暗吩咐手下各人,都去投充團練,等到他閱操那天,自有道理。各人受命而去。所以這一回所招團練之兵,十停之中,倒有九停半是董賢舉黨人。他們又都是在家私自操練過的,教起來格外容易。那安撫使自是歡喜,定了九月十五日在校場看操。董賢舉得了信,便秘密布置,分頭授以計策。到了操的那天,安撫使帶了一員中軍,兩員副將,一隊親兵,親到校場上來,到演武廳坐下。團練兵徘隊到了,果然旌旗招展,盔甲鮮明。那百姓圍著校場觀看的,人山人海。
安撫使叫傳令開操,中軍官手執令旗,在廳前傳令,忽然人叢中一聲大炮,轟天震響,便豎起一支“滅胡興宋”的大旗來。登時四麵八方一片聲叫殺,那些團練兵把韃子號衣一齊脫了,裏麵便現出“皇宋義民”的號衣來,刀槍劍戟,直殺奔演武廳來。那一班看熱鬧的百姓,嚇的四散奔逃。剩下的都是董賢舉部下,一個個去了外衣,裏麵都是“皇宋義民”的號褂。董賢舉掄起一雙闊板斧,徑奔安撫使。安撫使大驚,忙叫兩員副將迎敵,自己由中軍官保護著,逃回城中去了。這兩員副將,哪裏敵得住四五千人,不到一頓飯時,早就剁成了肉泥。
董賢舉率領部眾,徑奔城下。城門已閉,城樓上箭如飛蝗射將下來,不能得近。賢舉揮兵攻城。忽見一人,走上敵樓,手起劍落,殺死守將,趕散兵士,開門出迎。賢舉便領兵入城。
那殺守將的不是別人,正是宗智。原來賢舉遇事都與宗智商量,這回的布置,也是二人在船上商定的。及至賢舉上岸行事,宗智正欲駛船出海,忽然想起在城外舉事,萬一放了人進城報信,先行設法守禦,再移檄鄰郡來救,豈不是前後受敵。因此星夜趕回,暗暗率領二百兵士,喬裝入城,以為內應。當下會合了賢舉,一同攻入安撫使衙門,合家屠戮。宗智勸道:“這些韃子,自然該殺,但是那老弱的,可恕便恕了,何必殺戮太過。”賢舉道:“對於這些畜生,萬不能施婦人之仁。須知他們殺來時,把我們中國人如何糟蹋!老弱的似乎可恕,你須知老的他曾經從少壯時過來,他少壯時曾經殺過我們,如何不殺?至於那弱的更不能恕,我此時恕了他,他將來壯起來,便不肯恕我,為什麼自己留下這個禍根?我此時得了廣州,有所憑借,他日打到蒙古,我還要把他全部落殺一個寸草不留,方才放心呢!不然,留下他那孽種,能保得住他永遠不覬覦中國麼?”於是傳令合城搜羅韃子,見了便殺,不準留下一人。漢人不準騷擾,雖一草一木亦不準動。此令一下,合城漢人無不香花燈燭,頂禮膜拜。部署已定,宗智便率領水師,到惠州去接應鍾明亮。卻說鍾明亮在宋朝時,本來是一個海盜,專在海外攔劫商船。張弘範到廣東時,屢次遣人招安。明亮不肯投降,隻說:“大丈夫當南麵稱孤,豈肯屈膝他人!”這句話傳到張世傑耳邊,也遣人去勸他投順。他又說:“元兵寇急,我可以相助一臂,等元兵圍解,我仍是我,不願受封官爵。”世傑恐怕他不受約束,也就放過。明亮說過這話,便想助宋攻元。正待啟行,已聞得崖山失敗,遂又入海去了。董賢舉當日原是個海客,從海外販貨回國,遇了鍾明亮行劫,賢舉慷慨取出金銀相贈。又勸其改業。明亮道:“我也知漂流海上,終非了局,無奈已經失足多年,內地不能容我,為之奈何?”賢舉又說起韃子占了中國土地,怎樣殘虐,怎樣苛刻。明亮大怒道:“我當日便慮到海上非久居之所,內地官府,又不能容我,便想占據一片土地,獨霸一方,又怕人家派上我一個亂臣賊子之名。無奈隻得漂泊在外,好幾年足不履地,不料韃子如此可惡!我須容他不得,不免回惠州去,殺散了他,自己占據了。此時我是奪韃子之地,不是奪皇帝之地,須不能派我做大逆不道,亂臣賊子。”賢舉道:“果能如此!豈但不是亂臣賊子,還是忠臣義士呢!”明亮道:“我也不要做什麼忠臣義士,隻要得個安身之所,由得我稱孤道寡。如果兵精糧足,戰勝了韃子,仍把他趕出長城以外,我不妨也做幾天皇帝玩玩。”自此便與賢舉訂交,相約舉事。爭奈他的大名,早已威震百粵,近侮一帶,天天防他,竟無下手之策。這天宗智率領十號大船,來至惠州洋麵,與他會合。說賢舉已得了廣州,特來策應。明亮道:“我這裏總想不出一個下手之策,正沒個人來商量。”宗智道:“大凡平地起事,斷不能硬做,必要略施小計,出其不意,方能下手。”明亮道:“計將安出?”宗智道:“可將十號兵船,拆去炮位,改作商船模樣,混到惠州城裏。我們卻如此如此,另做計較。”明亮大喜道:“果然妙計。”遂依了宗智的話,連夜把十號兵船,都拆卸了炮位,藏過各種兵器,撥了一千名心腹兵士,扮作商人水手,駛到惠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