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雪不需要任何女人,這一輩子都不需要!
回房的時候撞見華兒,那丫頭正眯著眼睛在廊下曬太陽,肚子挺得老高。
先前顛沛流離,她沒能好生安養,如今回了家,一切都安定下來了,她這麼一養,整個人就跟吹糖人似的,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長肉,這會兒整個人已經圓滾滾的,那臉都快成十五的月亮了。
“哥,瓊姿今天沒來纏著你?”華兒眯著眼睛笑,縱然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我還是看到了滿滿的不懷好意。
“瞧你胖的,都快成球了!”我惱羞成怒,沒好氣地衝她。
華兒卻不惱,拍了拍肚子,笑眯眯地說:“這不,球在這兒呢!”
我的目光順著她的手落到了她肚子上,神思一恍,眼前頓時浮現出一張圓圓的笑臉。
“夫君,你喜歡男孩還是女孩?”
“都好。”
“不嘛,不許敷衍我!”
“隻要是梅兒生的,為夫都喜歡。”
十年前,也是這樣一個陽光明媚的冬日裏,梅兒捧著肚子問我,滿臉小女兒嬌態。那時我還取笑她,自己都像個長不大的孩子,怎麼能當娘親呢?
一語成讖。
梅兒最終還是沒有當上娘親,她拚了一條命,終於生下了孩兒,可孩兒一出世,就沒了氣息。
我天生命硬,克妻克子,那時我還不信,可梅兒母子的死,終於讓我認命了。
命裏有時終須有,命裏無時莫強求。我這一生,合該是一個人生,一個人死,就是死了,也不能與梅兒合葬,我怕我這堪比花崗岩的命格,會克得梅兒死都不得安寧。
“哥?哥?夜雪!”華兒皺著眉大叫,“想什麼呢?三魂七魄都不知道丟去哪重天了!”
“我累了,回房了。”我淡聲道,回頭望了一眼空蕩蕩的庭院,心裏猛然一空,卻不知究竟是為了什麼。
十五歲之前,我是很溫和的人,為人處世都是淡淡的,直到遇見了梅兒。
梅兒是這天底下最好的女子,溫柔,善良,細膩,動人,她將我從一泓秋水化成了一團烈火。
梅兒去後,我性情大變,偏激乖戾,張狂邪肆,心狠手辣,毒入骨髓。就連華兒,我明知她是我的妹妹,卻還是毫不猶豫地將她往死裏折磨。
百無聊賴,想起華兒的一句名言:春困秋乏夏無力,冬日正好眠。
一夢不休。
夢醒,淚流滿麵。
自從十七歲後,我再也沒有掉過一滴眼淚,也有許多年不曾夢見梅兒了。可今日不知為何,一個勁兒做夢,一時是梅兒難產,撕心裂肺地哭喊,一時又是瓊姿嬌豔動人的笑臉與香甜可口的小嘴。
我歎口氣,顧不得已近黃昏,策馬出城,直奔梅花穀。
後山最粗壯的那棵梅樹下,孤零零地立著一座墳包,正是梅兒母子的埋骨之處。
我清理了一些剛剛長出來的雜草,往墳包上添了土,依著墓碑坐下,默默地喝酒。
梅樹下埋著十八壇女兒紅,梅兒說她夢見自己生了個女兒,因此埋下十八壇女兒紅,等到女兒出閣時拿出來宴客。
可是梅兒沒能等到我們的女兒出閣,這十八壇女兒紅,每年梅兒的忌日我都會取一壇出來,一半我喝,一半敬她。
醉醺醺地靠著墓碑睡去,夢裏淨是十年前的歡愉,夢的終結,又是梅兒與孩子長眠不醒,這一場美夢,終究如十年前一般,成了一場徹徹底底額噩夢。
梅兒說:妾身得夫君真心憐愛,這一世,終究是值了。
梅兒說:妾身今生最大的遺憾,就是沒能保住我們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