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那天夏默言救下她後,厲老爺子一直未曾出現,以至於夏綾都快忘了船上還有這號人。如今,看著老爺子走來,她合上了手邊的曲譜。
“有事嗎?”她的嗓音清淡,隱隱有些神似夏默言。這是一股來自夏家人骨子裏的冷漠,俯視著螻蟻蒼生時,隱隱的疏離與冷酷。
因著紹輝的事,不知不覺間,她已經把老爺子當成了外人。
而不是最開始時,她一廂情願的“爺爺”。
老爺子穿一身藏青色中山裝,手中杵著一根精雕細琢的沉香木龍頭拐杖,身後跟著一個隨從,隨從的手中舉著一個托盤,托盤中是一盞茶。
他們走到夏綾身前,站定。
老爺子自隨從手裏接過茶,微微躬身,端到她手邊。
夏綾的視線在那優美的雨過天青色瓷盞上輕輕打了個轉兒,就落到老爺子滿是皺紋的手上和臉上。她一言不發,容色淡漠。
厲老爺子對這女孩子有了幾分刮目相看的意思,以前怎麼沒發現,她這麼沉得住氣?“葉小姐,”既然她不說話,他就先開口了,聲音穩穩當當,雖然做著卑躬屈膝的動作,卻安如磐石,“這盞茶,是老頭子我向你賠罪。怪隻怪老頭子我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您與國師大人相識,多有冒犯,還請海涵。”
夏綾隻冷眼看著,並不伸手去接。
甲板上,這一老一少形成了一副有些詭異的畫麵,老人家彎著腰,蒼蒼白發隨著海風拂動,更襯得容色淺淡如櫻花的妙齡少女冷酷倨傲。
厲老爺子的隨從心裏升起隱隱的怒火,忍不住說:“葉小姐,老爺子請你喝茶呢。”他護衛了老爺子大半輩子,素來高高在上,此刻對夏綾說話,也不覺帶了幾分頤指氣使的氣息,就好似給了她天大的麵子。
於是,夏綾淡淡笑了一下。
“我不缺這杯茶,”她的目光從老人家身上轉開,望向大海,“一杯茶,想買我孩子這麼大的傷害,是不是太便宜了?”有些事,可以原諒,而有些事,她無法原諒。她不敢想象,假若她沒有救出紹輝,以後在這孩子身上會發生什麼,最輕最輕也是一輩子被人控製,嚴重的……
她想起極樂園裏的場景,心裏如針紮般難受。
厲老爺子對她的了解不深,許多情報,都是靠蘇棠和其他一些屬下搜集。在那些情報裏,他們都說這女孩子愚蠢,衝動又脆弱,和顧家那個鋃鐺入獄的大小姐有些相似,遇事隻知道哭和靠男人,自己沒有半分本事。
如今,不軟不硬地碰了個釘子,才發現情報錯得有多離譜。
他不禁微微眯起眼睛,不動聲色地重新打量了她一遍。眼前這個女孩子,看上去嬌嬌小小的,眉清目秀如一朵靜靜綻放的花,乍一看並不惹眼,甚至,也沒有什麼強大的氣勢,仿佛隨便動動手指頭就能讓她覆滅。
可是,事實呢?
能在縱橫黑白兩道大半輩子、手上沾滿人血、隨便跺一跺腳就天地變色的厲家掌舵人麵前波瀾不驚麵不改色的,試問世間有幾人能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