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陳範集團”:為了全民的閱讀(1 / 3)

1988年,從外地出差回京的陳原在北京站口被告知,陳翰伯先生於當日淩晨逝世。陳原怔住了,他不敢相信這是事實,他說:“僅僅一個星期前,也就是我去外地的前夜,我們幾個熟人和翰伯在一起籌劃著編一種衝破海峽人為障礙的出版物。那天,他體力不支,但興致盎然。臨別,他叮囑我說:你回來再計議。我匆匆走了七天,又匆匆回來了,可是我再也看不到翰伯,再也聽不到他那低沉而有力的聲音了。”

他回憶說,他與陳翰伯都是職業的編輯,在將近半個世紀的交往中,相互支持,並肩戰鬥。“大躍進”那陣子,陳翰伯主持商務印書館的工作,陳原在國家出版局,他倆幾乎每天子夜都通電話,談的都是出版的問題。二十年後,兩人的崗位互換,依然保持著夜間通電話的習慣。兩人一起去過牛津,去過劍橋,也去過“天涯海角”,在旅行途中討論的核心問題總是為了提高全民的科學文化水平,他們該奉獻什麼,能奉獻什麼。

陳原說,在最困難的“文革”十年間,兩人一起講“悄悄話”,一起坐過“噴氣式”,被編成一個勞改小組,一起打掃過廁所和食堂。

陳原先生的回憶娓娓道來,行雲流水,字裏行間流露的真情強烈地衝擊著我的心靈。

書緣結“盟友”

事實上,不僅在陳原眼裏,他與陳翰伯是摯友。在他人眼裏,他們已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對人,因為都姓“CHEN”的緣故,大家稱他倆為“CC”。

這不是一個簡單的稱謂。千餘年前,有個桃園結義的故事,那隻是兄弟間自發的義氣行為,不同於結義的是,CC倒是旁人通過觀察給予兩個人共同的稱謂,顯得更加珍貴、自然和真實。而從陳原先生的回憶文章中可以想見,造就和連接CC的就是編輯出版事業。

這是一對不簡單的CC。

陳原先生除了懂得六個國家的語言,能用各種語言演講、寫論文外,還編過《新華字典》,在“文革”什麼也不讓幹的日子裏,竟然從頭到尾地讀《辭源》、《辭海》;此外,他還懂得工程力學、語言學和地理學。解放前,他長期供職於著名的三聯書店,解放後曾任商務印書館總經理兼總編輯。有人稱他為通才,有人稱他為時代的殿後者,即“後無來者”之意。也有人說,他是個雜家,最地道的編輯。

陳翰伯早年畢業於燕京大學,24歲時就任張學良將軍辦的《西京民報》總編輯。其後先後擔任《文彙報》、《新民晚報》等六種報刊的總編輯,解放後長期從事編輯出版工作,曾任商務印書館總經理兼總編輯。

共同的學者情懷與出版情結,近半個世紀的工作聯係,注定了這對CC非凡的情誼。1969年,隨同文化部六千人,兩人一起下放到湖北鹹寧“五七”幹校,1972年,又一同奉命調回北京。

兩年多的幹校生活,這對CC命運坎坷,可是,他們關注得最多的不是個人,而是國家的現狀、全民的閱讀問題。

陳原在幹校期間,夫人在幾十公裏外的家屬連心髒病發作,他拿著電報去請假,結果軍宣隊說,現在是什麼時候,還探親訪友?在批鬥會上,他的“帽子”格外多:“無時無刻不在反對毛主席”、“每一關鍵時刻都站在反革命路線”、“用資本家的態度對待青年幹部”等等,不一而足,簡直叫人喘不過氣來。

特定的曆史環境,把讀書人都弄得神經高度緊張,陳翰伯的兒子從北京去看他,帶了一盒點心,沒想到,陳翰伯一看點心,立即麵露難色,因為他擔心軍代表看見又會上綱上線,批評他生活奢侈。1972年春節前,陳翰伯回到北京,女兒回憶說,看見父親穿著一身油漬麻花的棉製服,手裏提個破花布書包,儼然一個地道的農民。

就是在這樣的情況下,陳原說:大家的心卻是紅的,口頭上講,就老死在幹校吧,心裏卻說,國家搞成這個樣子怎麼行呢?在被打成“牛鬼蛇神”最不堪的日子裏,陳翰伯說:“我有三條,第一不逃跑,第二不自殺,第三我將來還幹這個”,意思是還幹出版工作。

這就是CC,無論個人境況如何,那份堅韌的責任感卻永不喪失。作為讀書人、出版人,這份責任感最突出的體現莫過於對當時人們無書可讀的憂慮。

在對文化實行“全麵專政”的時代,除了自然科學和工程技術書籍之外,我國幾千年來所積累的至少數十萬種圖書,能夠蒙受“開放”之恩的,隻有一千多種!這是個多麼可悲和可憐的數據!

書籍的貧乏,人們精神上的荒蕪,強烈地衝擊的CC的心靈。一個曆史悠久的民族,緣何淪落到文化上的如此落後。他們私下商量,回去以後一定要辦與讀書有關的雜誌,立誌將來“還幹這個”的陳翰伯提議,雜誌名字就叫做《讀書》。

與CC共同商議此事的,還有一個叫範用的出版人,三人在當時有一個共同的稱謂:“陳範集團”,意即三人是個反動的小組織、小集體。事實上,如同CC一樣,不過是共同的事業與誌趣連接起的友誼。

與CC出身科班不同的是,範用僅僅上過四年小學,他唯一的母校就是浙江一個叫做穆源的小學,但這並沒有影響他成為中國優秀的出版家。14歲那年,因為躲避日本人的炮火,他逃到漢口,陰錯陽差地成了讀書生活出版社的鄰居,三個月後,他成了出版社的一名小練習生。其後,他入了黨,為黨的事業開書店、做出版,最多的時間供職於大名鼎鼎的三聯書店。1949年後,他自然成了新中國的出版人。當年那個年齡小、個子小的練習生,成長為共和國人民出版社副社長、三聯書店總經理,也就是成為了國人心中的“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