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去後,我開始整夜整夜地做噩夢。
有個聲音不斷地我耳邊重複“我的孩子,你也不會幸福”,“你是有罪的”,我尖叫著醒來,總能看到宮寶從他的臥室趕過來,一臉擔憂。我搖頭,一摸額頭,全是冷汗,我神經質地發抖,宮寶同我說話,我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我失去為自己辯解的能力,我有罪,真的有罪。
我讓宮寶陪著我,靠在他懷裏。可還是失眠,我快速地瘦下來,掛著消散不去的黑眼圈,宮寶努力打起精神逗我,“歡喜,我可不想娶一個國寶”,我想笑,可連扯動麵部肌肉都這麼難。
這樣的我,怎麼可能給他幸福?我連偎依著他,給他溫暖都不行。
他追問我什麼,我不知從何說起。不,這樣的罪過,我一人背負就好了,他已經夠不幸了,不能讓他知道原來他的父親犯過那樣的錯。
八月二十四日,我醒來,淩晨,宮寶還在睡。
我悄然離開,終於決定去療養院看看我的妹妹。
護士帶我穿過長長的走廊,打開門,坐在窗邊的女孩回頭看過來一眼。她穿著件純白的長裙,烏黑的頭發整齊地披著,晨曦照在她身上。她五官清麗,神情柔和,一雙黑眼睛懵懵懂懂,比天使還乖巧動人。
我走到她麵前,叫她名字:“樂樂。”
她歪著頭,微微笑了。她已經不認得我了,可我認得她。王惜樂,我名義上的妹妹,我們沒有血緣關係,可我們曾比親姐妹還親,她的男朋友是我介紹的,又是我親手奪回來的。我們設下一個局,而她太當真,為情自殺,結果她的母親為了保護她一起掉下樓來,為救她而死,她終於崩潰了。
她不認得我了,事情發生得太快,她連指責我一句都沒有。
“咱們出去玩吧。”
“好吖。”
她興高采烈地答應了,我跟她玩了半天的捉迷藏。她笑得很開心,曾經我們也是這樣開心,她以前很粘我,一點小事情都要問我,現在也一樣,問我什麼時候還過來。我說,下次吧。
她習慣性嘟起嘴,突然想到什麼似的,湊到我耳邊,“我告訴你一個秘密。”
“什麼?”
她神秘兮兮地拿出一照片:“給你看喲,我男朋友,帥吧?”
我震住了,是那張婚紗照。那時,我們拍畢業寫真,她看中婚紗,纏著宮寶拍的照片。
我看著照片,艱難道:“帥,很帥。”
她得意地笑了起來,又湊過來:“再告訴你一個秘密,我的男朋友準備向我求婚,就在我們的畢業晚會那天,我等著,我知道他想給我個驚喜。唉,我明明知道還要裝作不知道,可是我真的好期待。”
樂樂高興地笑了起來,看著照片,一臉幸福。
我忍不住問:“你還記得謝歡喜嗎?”
“記得,謝歡喜是個賤人。”
我看著她的笑容,不敢告訴她,這個賤人要結婚了,就是今天,更不敢告訴她,這個賤人的結婚對象,是她曾經的男友。
我摸摸她的腦袋,用力點頭,“對,謝歡喜就是個賤人。”
“可是跟我有什麼關係,”她歪著腦袋,繼續盯著照片,“他什麼時候過來跟我求婚?”
她那麼自然地轉頭問我:“歡喜,宮寶會跟我求婚嗎?”
一瞬間,我覺得我們又回到大學,我看著她。她想到什麼,笑容凝在唇邊,直直地望著我:“歡、喜?”
“是我,樂樂。”我點頭。
她兀地尖叫起來,扔了照片,語無倫次:“手銬呢?快把我抓起來,我殺了媽媽!媽媽,媽媽你在哪裏?我錯了,樂樂錯了,樂樂再也不敢了!爸爸,樂樂真的知道錯了,我真的不想害死媽媽,我有罪——”
有醫生趕過來,把一個塑料手銬遞給她,小心安撫她:“好,沒事了,抓起來了。”
我衝上去搶過手銬,搖晃著她:“王惜樂,你醒醒,你媽媽已經死了,跟你沒關係,你沒錯,有罪的是謝歡喜,是謝歡喜!”
最後的聲音已經帶著哭腔和懇求,她根本聽不進去,戴著手銬,縮成一團,醫生把我拉開,吼道:“你說這些有什麼用?她要聽得懂的話,會是精神病人?”
“精神病人?”
我的妹妹,樂樂,變成一個精神病人,她瘋了,真的瘋了。
我退了一步,看到她又叫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