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寧靜的小鎮上有一個不安分的大個子(3)(1 / 3)

你到底投不投標?既然有這機會,你連表現表現都不敢,你這王八犢子!

王方宇掉頭騎上車走了。

晚上朋友又找到他家,也不吱聲,隻是抽煙。

方宇與他對著抽。

朋友抽完一支煙。

方宇又抽一支。

朋友還是抽煙。

方宇還是悶著頭。

方宇,你要失去這個機會嗎?

為什麼要失去?我已經決定投標。

當晚方宇在舊縫紉機上鋪開紙,準備寫投標書。投標?當然,投標。憑他的誌向加他的能力加改革開放的環境,他投標是當仁不讓的。他從來最怕讓他無所事事,或者本來可以幹大事隻他千小事。如今真的有事可千了,他若是不下,那他還是他自認為的那個他嗎?可是,眼前這支筆是容易提得起來的嗎?他如今當的那個小站站長兼鐵公路運輸公司經理,果然不夠他幹的。但他吃皇糧,拿俸祿,批線路,批車輛,常人誰不認為是美差?如果辭去現職去投標,萬一不中標呢?而這種可能性是很大的。他在八麵通是個外來戶。他甚至還無法判斷這穆棱縣有史以來的第一次公開招標是大勢所趨做個樣子,還是動真格的。若是前者,就不存在平等競爭,他中標的希望就很小了。不,憑他的良知,憑他的才能,憑他的積蓄已久的彈跳力,憑他的百分之一百的實心實意,他感覺改革的浪潮要把他推到浪尖上了。如果他中不了標,天道不公那他也不後悔他的辭職。他即使本來沒有辭職他都要辭職不幹了。回老家種地去。

本來,去投標並不非要去辭職。投不中標還可以照樣做原來的工作。但是,如果明知還有後退的路,那就太少壓力了,就很難百分之地進入競爭的角色。不如先辭去職務再投標,置之死地而後生。他參軍時第一次領到軍帽,在帽裏寫上向前,向前,向前。以後每一次發新軍帽,他都在帽裏寫上向前,向前,向前。目標既已選定,就向前走下左。風險是大的。不過吃魚都有風險——卡了魚刺怎麼辦?公開投標,表現自己,把人民給他的才幹貢獻出來。也不要求大家都理解他的表現。還是那句話:我就是我。幹嘛要大家都理解?

王方宇從來希望說一句,頂一句。不該頂半句,更不可能頂一萬句。改革就是改革,不是改名。這晚要寫出投標書。明晨先去找主管部門領導提辭職要求。

第二天上午八點正,王方宇站在主管部門領導前:我以一個共產黨員的名義,向交通局黨委正式提出辭呈。辭去運輸管理站站長和鐵公路運輸公司經理職務,投標承包穆棱縣運輸公司。我可不是開玩笑。既然這次是向社會公開招標,我就有權投標。我是下決心了,我要求辭去職務。

主管部門領導支持了方宇。但方宇人高馬大,走路都招風。很快就在小鎮上招來了風聲。說他是給縣運輸公司攆出來的,這冋投標是為了出氣,為了表現自己。說他要中標承包了,運輸公司滿院子都養上狐狸、貉子了,運輸公司該發展養殖業了。

已是投標答辯的前夜。方宇帶著家人上電影院看《紅高粱》,真的是在小鎮麵前招搖過市,讓大家看看王方宇的輕鬆自如。肴完電影出來,方宇心裏在唱:方宇你大膽往前走,不回頭。

1987年12月8,穆棱縣運輸公司停產一天。縣政府在工人文化宮召開運輸公司公開招標答辯大會。公司原班子的五個領導成員為投標的一方,是集體承包,坐右邊。他們的競爭對手王方寧是投標另一方,坐左邊。

上午巾集體承包的一方答辯,王方宇回避。他走出會場,緊縮了幾天的神經突然鬆弛了下來,突然不知該幹什麼了。於是才想到絡腮胡子有一庳米長了。他去理了發。又去買了一盒刮臉刀片。然後回到家裏拿起一本小兒子買的《黑貓警長》。翻了兩頁,他好像聽到自己的鼾聲。睜眼一看,家裏來了一屋不人。正衝他嚷:你還在這兒睡覺哪!上午答辯時走了快一半人。你倒好,睡了。下午誰聽你的?

下午,他很精神地走上台。畢競翻了兩頁閑書,畢竟睡了一覺。主持人征求他的意見:你答辯時,運輸公司一方要不要回避?方宇說沒有必要回避。答辯過程是互相學習的過程。

方宇肴到桌上有水。他掏出紙擦桌,細細地擦淨了。再把他帶的牛皮紙口袋打開,掏出材料齊齊地放桌上。再布局得當地擺上煙盒火柴。再端端正正地把麥克風擺到跟前。

這從容,這自信,雖一言未發,已把台下觀眾抓住了。在王方宇的慢動作中嗡嗡的台下鴉鵲無聲。

一小時又四十五分鍾後,投標書念完原先這兒那兒空落落的觀眾席,擠滿了。不見睡覺看書嘮嗑織毛衣的,甚至不見走動上廁所的。待答辯開始,?陣陣熱烈的掌聲,贏得走道、門口都擠滿了不斷湧入的人。主持人說:今天下午的會議,人數之多,秩序之好,情緒之熱烈,是工人文化宮1985年竣以來的第一次。

當晚八點,有人上他家告知投標結果:王方宇中標。

淚水衝刷著方宇多年來抱負不得施展的鬱悶。

然而,真正要實現抱負,一切還得從零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