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之後,丁齊在等待洪桂榮的回答。洪桂榮身體前傾,似乎是突然間做了什麼決定,脫口而出道:“丁醫生,聽說您要給一個叫田琦的病人做精神鑒定?田琦就是我兒子!”
丁齊吃了一驚,這也太直接、太著急、太赤裸裸了。比丁齊更吃驚的是田相龍,他顯然沒有想到媳婦居然第一句話就直接說這個,表情非常錯愕,這跟事先商量的不一樣,他一把抓住洪桂榮的胳膊,想阻止什麼卻已經來不及了。
丁齊盡量保持著平靜,很專業地回答道:“洪女士,我想你對心理谘詢工作有所誤解。我們的任務是幫助求助者解決心理問題,排解心理壓力,建立正確的認知和行為模式,而不是幫助求助者解決現實生活中的具體問題。”
洪桂榮急切地說:“這些我都知道的,丁醫生,我們好不容易才打聽到你,你下周就要給我們家田琦做鑒定了?社會上很多人對我家老田有意見,但我家田琦確實有精神病,隻要能公正鑒定,無論你需要什麼……”
“行了,別說了!”開口打斷她的反倒是田相龍,這位田老板神情很尷尬也有些惱怒,又向丁齊陪笑道,“丁醫生,實在不好意思,我媳婦的心情有點太著急了,說話也不著調,請您別往心裏去。我們確實是來做心理谘詢的,但沒想到她一開口卻說這個。
我是知道規定的,不能幹擾您的工作,所以我們絕對沒有幹擾您的意思。但既然已經說到了這個情況,那麼我就向您表個態,將來您有什麼需要幫助的,不用您主動來找我,我一定會安排得讓您滿意。
我說的是將來,不是現在,與今天這件事也毫無關係,與您給我家田琦所做的鑒定也毫無關係,請您千萬不要誤會……”
身為一名優秀的心理學者,丁齊雖不敢說能時刻看透人心,但也能敏銳地捕捉到對方的心理活動。田相龍不知通過麼途徑打聽到,他是給田琦做鑒定的鑒定人,來到這裏的目的就是想做他的工作。
如果站在第三者的角度,田相龍這麼做顯然是違反規定的,但假如他一定要這麼幹,或許可以換一種更聰明的辦法。既然丁齊是掛牌心理谘詢師,田相龍就來做心理谘詢,應該假裝不知道這回事。
隻要田相龍不說破,在鑒定人職業紀律要求下,丁齊也不能主動說破。
田相龍通過談話介紹自己的情況,提到兒子出的事,強調田琦病情的真實性以及自己所受的苦惱與困擾,這會很引人同情。在這種場合,身為谘詢師的丁齊不能主動點破,其實大家是心照不宣的。
田相龍可以表達對丁齊的讚賞,暗示以自己的身份可以對他的回報,從而施加影響。
這麼做當然也是違規的,但丁齊從第三者的角度來看,是一種更聰明的策略。田相龍來之前存沒存這種打算,丁齊並不清楚,但若田相龍真有這種想法,剛才洪桂榮一開口就已經破壞了這種可能。
很顯然,夫妻二人來之前商量過,但實際發生的情況與他們事先商量的不一樣。洪桂榮聽說這裏的會談是保密的,也確定沒有音像記錄,直截了當就想收買丁齊了。這種人往往把問題想得很簡單,按她認為最有效的方式去做,並不願意顧及其他人的處境與感受。
而田相龍比他妻子高明或者說精明多了,立刻試圖扭轉和彌補事態。就算想收買鑒定人,也不能表現得這麼直接,尤其是不能與鑒定工作產生直接的因果關係。
假如丁齊鑒定出了令他滿意的結果,通過其他方式對這位年輕學者進行資助、讚助或幫助,以表示感謝和欣賞,都是事後可以操作的。比如在申請科研經費、出學術成果、參加研討交流方麵,對一個年輕學者其實有很多文章可做,那樣才顯得更隱蔽與巧妙。
在丁齊看來,田相龍雖比他老婆高明,但也高明得有限,依然是把他自己在商場、政界魚人打交道的習慣延伸到其他領域中。
田相龍自以為聰明,在某些方麵他確實可能精明能幹,否則怎能發大財呢?但在其他方麵,也有可能隻是個自以為是甚至自我膨脹的半調子,否則怎能幹出直接來找丁齊這種事?
丁齊隻得很無奈地搖頭道:“田先生、洪女士,如果你們有行賄企圖,或者事先幹擾到鑒定人、對鑒定工作施加影響和壓力,就算我沒有收你們一分錢好處、就算我做出了對田琦有利的鑒定,在法庭上鑒定結論也可以被質疑為無效,因為程序不合法。
你們不應該私下接觸與幹擾鑒定人,而在這裏,我做為心理谘詢師,也不應該與你們有谘詢室之外的利害關係,這同時違反了兩方麵的規定。洪女士如果還有心理問題需要求助,繼續找我谘詢已經不合適了,我可以給你轉介另一位谘詢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