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9、選擇與衝突(3 / 3)

丁齊遇到的這種情況也不算少了,原因各異。至於沈航,顯然對丁齊也有了依賴性期待,希望丁齊能在谘詢室外對自己負有更多的責任。花了六百塊錢、進行了一次的心理谘詢,就想解決人生困惑問題從此有了著落,這是不切實際的,什麼專家也不可能做到。

這恰恰是沈航需要改變的心態,丁齊已經提供了具體的方案,但還需要沈航回去後自己解決。而丁齊有一種感覺,在明確拒絕了沈航的這個要求後,無論谘詢效果如何,沈航都是不會再來找他了。

其實在每一次心理谘詢結束後,丁齊都會有一個判斷,就是這位求助者還會不會再來?而這種判斷幾乎是百分之百準確!

沈航走出心理健康中心時,抬頭望向下午五點半斜射的陽光,稍覺有些刺眼,僅僅是經過了一個小時左右的心理谘詢,莫名竟有恍如隔世之感。在走進心理谘詢室之前,他也沒有想到竟會是這樣一種結果。

明明是兩個對象該選擇誰的問題,結果卻領了一門功課回來,每天中午都自主完成外賣點餐,並在這個過程中做記錄,分析自己的感受與想法……

已經到了下班時間,可是丁齊並沒有走,他到了樓上的辦公室。谘詢室並不是辦公室,他在精神科有一張辦公桌和一個存放資料的文件櫃。丁齊坐在辦公桌前又在想給田琦做精神鑒定的事情,出結果就在今天下午。

在同一棟樓的另一個房間裏,劉豐教授麵色凝重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他此時的字跡非常工整,是一筆一劃寫上去的,每一筆都很專注認真,絲毫不潦草,和平常在辦公文件上的圈閱簽名不太一樣。

原定的三名鑒定人之一,資曆最淺的丁齊被換了。其實按照規定,有兩名鑒定人也可以完成鑒定程序,但有關領導很重視這個案子,劉豐“決定”撤換丁齊,也是以其資曆尚淺、工作經驗不足為理由,所以還是仍由三名鑒定人共同完成鑒定。

那麼在這一領域,誰的資曆最豐、最有權威呢,當然就是劉豐了。就算劉豐本人不想上,有關領導也會讓他上的,這個案子潛在的影響可能會很大,鑒定必須具有絕對的權威性,由劉豐這位大專家主持是最好不過,這樣也能最大程度地減少非議。

正如丁齊先前所料,這次鑒定本身並不複雜,結果已經出來了:犯罪嫌疑人田琦患有妄想型精神障礙,在案發時無自知力,不能辨認與控製自己的行為,無刑事責任能力。鑒於其社會危害性極大,且已造成了嚴重後果,應接受強製醫療。

也許後麵這句話才是重點吧,劉豐不僅給出了鑒定結論,還給法官提出了很明確的意見。不是常見的“有潛在的社會危害性”,而是“社會危害性極大”,也不是大多數情況下的“建議接受強製醫療”,而是直接寫了“應接受強製醫療”。

所謂強製醫療,按大多數普通老百姓的理解,就是強製性地關進精神病院裏。在鑒定人的職責範圍內,劉豐能做到的也隻有這麼多了。

結論很明確,看來田琦這次又會逃過刑事處罰,坐在劉豐左側的盧澈覺得空氣有點悶,感覺呼吸不暢,好像有什麼東西憋在心裏讓他很憤懣,但在這種場合又無從發泄。

盧澈並不是學院派出身的專家,他三十年前從警校畢業,中專學曆,加入了公安幹警隊伍。他剛開始是幹刑警的,讀在職成人教育,先後取得了大專、本科學曆,後來又接受公派培訓,二十年前成為了一名法醫,五年前取得了司法鑒定人資質,今年剛滿五十歲。

盧澈是從業三十年的老刑偵了,半輩子幾乎都在和刑事案件打交道,偵破案情、抓獲罪犯,曾多次立功受獎。他早年脾氣火爆,眼睛裏揉不得沙子,不能容忍任何一名凶殘的罪犯逃脫,現在年紀大了,看起來脾氣好多了,可仍有一顆嫉惡如仇的心。

方才出最後的鑒定結果之前,盧澈內心深處甚至莫名有一種幻想,希望劉豐做出“具有完全刑事責任能力”的結論。以劉豐的身份以及專業水平,隻要他給出了鑒定結果,那就是權威性的結論。

但這隻是一閃念而已,盧澈也清楚這隻能是不切實際的妄想。從專業的角度,這個鑒定結果其實沒有什麼好質疑的,他自己也得出了同樣的結論。見劉豐已經簽名了,盧澈也板著臉簽下了自己的名字,雖然很不甘心,但再不甘心也隻能這樣。

坐在劉豐右側的另一位鑒定專家鍾大方,他也接著簽下了自己的名字,臉上看不出有什麼表情。鍾大方是今天三位鑒定專家中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好像隻是來做個陪襯,假如沒有撤換鑒定人的事,原本這個角色應該是屬於丁齊的。

鍾大方今年四十出頭,正當年富力強的業務骨幹,是境湖大學附屬醫院心理健康中心的副主任,而主任由劉豐兼任。鍾大方就是原境湖醫學院畢業的,讀本科時劉豐就是他的老師,論起來他也是丁齊的師兄。

其實盧澈當年在崗接受職業培訓時,也上過劉豐講的課,主要科目是犯罪心理學以及精神鑒定。在境湖市乃至全省範圍內,心理學以及精神病學領域的業務骨幹,很多人拐彎抹角都與劉豐能搭上關係,這也是另一種意義上的權威。

劉豐很清楚自己的身份,以及它代表的權威性與專業性,尤其是在這種場合所負的責任。他也能察覺到盧澈此刻的心情,很清楚對方的內心衝突。就算有內心衝突,也必須做出正確的選擇,同時意味著承擔起責任,每個人都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