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胡老師在鄭熙行的小本本上是一個被打上重點符號的人。
小胡老師正常情況下不可能觸摸到鄭熙行的層麵,鄭熙行也不必去關心一個小縣城裏小學老師的想法。遺憾的是,他現在必須得博取小胡老師的好感。
一刹那,鄭熙行的心,懸了起來。
小胡老師也很躊躇,越寧找到親人了,她也為越寧高興。這親人社會地位太高,超乎預期(她曾設想過,越寧的親人應該是類似高校教授那種高知,這已經是能想像的極限了),下麵要怎麼辦?沒譜。完全不知道人家的行事風格。
她又很擔心越寧,想為她做點什麼。思來想去,小胡老師找上了鄭熙行。
鄭熙行想得就複雜得多了,俗話說得好,無欲則剛,他還想幫越寧減輕點壓力,在小胡老師這裏刷點好感度呢。
鄭熙行心裏炸開了:她是不是看出什麼來了?這是要當惡婆婆?不能夠吧?那她要做什麼?
冷靜下來想一下,他應該能夠猜得到小胡老師的心思,心一亂,反而淨往沒譜的方麵去想了。
鄭熙行見小胡老師沒開口,心裏越發沒譜,主動問:“您有什麼事,隻管講。”這是從老狐狸們那裏耳濡目染的說話方式:你有表達的自由,聽不聽、做不做,在我。
鄭熙行的態度出奇的好,小胡老師反而更緊張了:“那個。”
“哎。”
“寧寧回家了。”
“嗯嗯,是是。到哪兒他都還是寧寧呀。”
這一句小胡老師理解得毫無誤差:“我不擔心寧寧有出息了就不搭理我什麼的,老師教學生,誰也沒指望學生能給回報三間房子二畝地。”
鄭熙行:……臉好疼。
組織了一下語言,小胡老師道:“可寧寧吧,從小到大,都沒在他爸媽身邊長大。我還是擔心。從他四歲起,我就看著他,我剛到李家坳的時候,環境並不好,要不是有他在身邊吊著,我怕撐不過去,他對我意義不一般。”
“嗯嗯,寧寧也說,您對他的意義很重大。”
“那不是一個意思。哎,咱不掰扯這個。我就想說,外頭看起來他再風光,我心裏還是惦記著他。”
“是是。親近的人都這樣兒,我都這麼大了,出來我媽還擔心呢,隔三岔五電話追著。”
小胡老師微微一笑:“你的命比寧寧好多了,跟他的事兒不大一樣。小學生們叫我老師,其實在你們麵前,我見識挺少的,不跟你兜圈子了,我就直說吧。”
“您請講。”
“是寧寧的事兒,你給我句實話,他的困難大不大?我們是不是給他添麻煩了?”
“您是說?”
“我從村裏小學調到縣裏小學,且要適應呢。學校裏有轉校生,一直到最後都跟本校學生玩不到一起的也不是沒有,從轉學開始被歧視欺負到畢業的,我都見過。老師幫忙都不頂用,小孩兒有小孩兒的那一套,人心裏就不樂意。你是寧寧還沒找到親生父母時就認識他的,跟他要好的,我才來問你:寧寧的處境到底怎麼樣?”
這一刻的鄭熙行,肅然起敬了:“您放心,學校裏被排擠的學生,有幾個是學習好的?有幾個是拳頭小的?”
“……”小胡老師沉默了一陣,“那個,寧寧其實很講道理很乖的,從來不仗著自己聰明就欺負人。”本來想說寧寧體弱多病揍不了人的,但是這樣說有點昧良心,小胡老師臨時改了口。
鄭熙行:“……對,他講道理的。”
“那我們,不會拖他後腿吧?”
鄭熙行笑得燦爛極了:“怎麼會?!您是加分項。”
“如果寧寧有什麼為難的事情不好跟我這裏越,你來跟我說,好不好?”
鄭熙行湧起淡淡的心虛:“好。”
“你們都是聰明人,萬一有什麼事兒,關係到我們的事情上,他要犯強了,拜托你給勸著點兒。既然我養他的時候沒圖過什麼,就沒道理在養成的之後要回報。”
鄭熙行笑道:“這個您放心,您也知道,他是聰明人,不會讓周圍的人陪著自己演苦情戲。”
小胡老師歎了一口氣:“這回進修,我一直不安心,我本來隻夠格上省城師範,給我調到帝都來。後來在醫院裏,看到了萌萌爸爸……”
“嗨,夏叔叔那肯定是因為接觸到寧寧,聽說了您的事兒,覺得您合適得這樣的機會。”
“那不會是……要寧寧做什麼吧?”比如婚姻家庭之類的。
鄭熙行啼笑皆非:“這事兒,誰能強迫得了他呀。”
“別給他添了麻煩就好。”小胡老師嘀咕著。說話的功夫,招待所到了,小胡老師深呼吸,揉揉臉,作出一個淺笑來。
鄭熙行頗覺有趣。
兩人都很有默契地不提剛才的交談,見到同樣是收拾整齊的一家四口,彼此問候,越寧說:“回來啦?休息一下,明天的飛機。”
鄭熙行按照邏輯,小胡老師根據經驗,都推斷出一個事實——這次親友會麵並不愉快。最簡單的判斷方法:即使有急事,沒道理不留個代表一起吃個飯。看現在這個樣子,兩人明智地選擇了沉默,然後一起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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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過了飯,李伯伯又來了。
李伯伯春風拂麵,後麵的秘書和司機提了倆壇子。顧家不缺錢,李伯伯讓帶的兩壇小菜就真的隻是小菜。李伯伯笑嗬嗬的:“老人家的手藝,很好吃的,喝粥就著,特別香。下碗麵,別的不用,就這個,就能吃完一大碗。”
越寧笑道:“那這點兒可不夠。”
李伯伯大方地表示:“不夠跟伯伯說,伯伯下次開會給你帶。”
“好呀,”越寧也大大方方的接受了,“先付點回頭禮。”
“那敢情好,什麼樣的?”
越寧在山裏搞了點山雞野兔,就預備著拿來當回頭禮的。李伯伯也很高興:“不錯不錯,野生的比家養的味道好。”
蘇珊適時地秀了一把哥哥:“是哥哥親自捉的喲。”
“是嗎?”李伯伯笑眯眯地問蘇珊,“怎麼捉的?”
“撲出去!哥哥跑得可快啦,不過,有兩隻鳥是被套住的。嘻嘻。”
閑話幾句家常,李伯伯對越寧講:“十月份,老領導過生日,我一準兒抽過去,給你帶小菜。”
越寧笑眯眯地道:“好的,我等著您。”
李伯伯要了一隻翎毛好看的野雞,捆著腳,交司機提著。問了越寧明天的飛機,並不講問了班次有什麼用處。
李伯伯走後,鄭熙行對越寧一挑拇指:“幹得漂亮。”
越寧笑著聳聳肩:“那是。”才見麵就談什麼利益交換、對國家大事發表意見……那可不是想發展密切友誼的的相處模式啊。必須是從小事、日常的事情入手,能接觸到日常生活的,才是真正親近的人呢。
第二天搭飛機,先將活物、壇子之類托運好。臨近開學,飛機出行也迎來了一個小高峰,頭等艙裏很頗有幾個學生,隻是彼此並不認識。越寧掃了一眼,發現裏麵並沒有大表哥,不由微笑:看來大表哥是摸著門兒了。
戴上眼罩,一覺睡到了帝都機場,越寧養足了精神,將小胡老師、劉淑芬等人各送了回去,拖雞帶兔抱著壇子,回到了顧宅。
顧老一家子早早就等著他回來了,一見他來,老太太先笑了:“喲,大豐收呀。”
越寧乖乖地叫一聲:“奶奶好。”
“哎~我看看,這都是什麼。”雖然早有人通知了他們越寧的行程和行李,老太太還是有此一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