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說:“了了,我想我媽了。我不明白,生活這麼美好,她為什麼要死?那種富婆的生活多少人夢寐以求,就說我爸現在的女朋友吧,才29歲呀,比我隻大四歲,她拚了命地討好我爸,為的還不是這種衣食無憂、大把揮霍的生活嗎?可是你說,為什麼我媽就不願意過下去呢?這麼好的生活,她為什麼要走呢?”
我沉默地望著她,說不出話來。
唐曉言八歲的時候,她媽媽就去世了,那是她最灰暗也最絕望的日子。她跟她爸的矛盾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的。從八歲那年起,她就沒有了母親,然後以戰士的姿態跟她爸抗爭到現在。
唐曉言說:“是不是因為沒有人疼愛她,所以她覺得累了,於是就躲到另一個世界休息去了?”
“別說了,唐曉言。”我打斷她的話,“過去的都已過去,活著的還要繼續,人要往前看,不要總是活在過去。這是五年前你說給我聽的,我聽進去了,所以唐曉言,你也要往前看。每個人都有重新開始的權利,比如你爸,比如我們。”
我明白唐曉言為什麼會以那麼低廉的價格把戒指給賣了,因為戒指的價值幾何她毫不在乎,她在乎的是她爸要跟別人結婚了。
可是,現實不會因為她孩子氣的任性而改變或者扭轉,她能賣掉一百隻戒指,她爸轉身就可以買回一千隻戒指。別人的生活我們無法改變,這是不可否認的,也是無可奈何的。
唐曉言疲憊地靠在我的肩膀上,安靜地望著熒幕,說:“了了,我想睡一會兒。”
“睡吧。”我抱住她。
電影院的大廳裏,兩個單薄的身體依偎在一起,在沉默中相互取暖。
從電影院出來的時候,外麵又下雨了,溫度變得很冷,我們穿著單薄的衣裳站在商場樓下凍得瑟瑟發抖。唐曉言隻好給藍圖打電話求救。
不一會兒,穿著精致的套裙、踩著高跟鞋的藍圖就拎著兩把傘遠遠地走過來。
看見這樣的她,我跟唐曉言頓時都有一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唐曉言圍著她團團轉,摸了摸她身上的衣服說:“不錯呀,藍圖,現在都換行頭了,這身套裙挺貴的吧?”
藍圖不以為意地說:“這年頭,要在職場上打拚,拚的不光是腦子,還要學會包裝自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啊!”
唐曉言笑起來,說:“走吧,我的車停在停車場呢。”
說著,她接過藍圖手裏的傘,我們三個往停車場走去。
上了車,唐曉言開車帶我們去“春暖夏日”吃私房菜。那裏的老板是個德國人,在“臉書”上結識了一個中國女孩,立馬墜入愛河。但是他們相戀三年,卻從未見過麵。於是,他在北京的胡同巷子裏租了一個小店麵,以她的網名開一個小店,賣一些小玩意兒,做一些私房菜,等一個還未到來的人。
早在讀大學的時候,那裏就成為了我們四個聚會的地點。畢業後,大家就很少再去那裏了。
路上,藍圖告訴我們,她從助理做到設計師了,也搬家了,從幾個人合租的隔斷間搬到市區最好的地段。那裏寬敞繁華,幹淨漂亮,她再也不用活得像老鼠一樣了。
本來是揚眉吐氣的事情,可是說到這些,藍圖的臉上現出疲憊的神情來。
車穿過市區,最終來到學校附近的“春暖夏日”,我們三個推門陸續走進去。
隨著門被推開,門上的風鈴被撥動,發出清脆的聲音。老板從裏麵走出來,看到是我們,便笑著用口音十足的普通話說:“好久不見,你們的朋友已經在裏麵了,還是和以前一樣嗎?”
“嗯,老規矩,謝謝啦。”唐曉言笑著往樓上走去。
我們三個陸續上了樓,白靜苒坐在窗邊,看見我們,她招手笑起來,喊:“這裏。”
我們三個走過去,藍圖坐在她身旁,我跟唐曉言坐在對麵。
白靜苒笑著說:“菜已經點了,還是老樣子。”說著,她的目光落在藍圖身上,說,“不錯呀,藍圖,這樣穿挺好看的。”
藍圖笑了笑倒下去,躺在椅子上環顧四周,說:“這裏真是十年如一日,一點兒變化都沒有啊。”
這裏收藏了我們所有的回憶。
【4】
大學四年,這裏就是我們的秘密根據地。藍圖失戀,唐曉言過生日,白靜苒複習備考等都是在這裏度過的。這裏承載了太多的過去,所以才格外親切,令人懷念。
唐曉言一臉沒睡好地說:“我困死了,去倒杯咖啡,你們誰要?”
藍圖說:“我。”
唐曉言看我和白靜苒,我搖頭,白靜苒微笑著說:“我也不喝。”
唐曉言起身去倒咖啡,結果,沒一會兒,她就端了四杯咖啡過來。
她說,她太了解我們了,每次說不要,到最後還是讓她再跑一趟。
四個人圍著桌子喝著咖啡,唐曉言開始緬懷過去,從我們高中說到大學。讓我感到詫異的是,連自己家保險櫃密碼都懶得記的唐曉言居然會把過去發生的點點滴滴記得那麼清楚。
她正說著,白靜苒突然語氣不太好地打斷她的話,說:“唐曉言,別扯這些了,開門見山吧!你讓我來到底有什麼事?”
氣氛一下子突然變得有些奇怪。
我覺得這不是個好主意,於是扯了扯唐曉言,示意她不要說。
可是唐曉言甩開我,看著白靜苒,說:“好吧,憶苦思甜的前戲咱們也就省了吧!我就開門見山了!第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跟蔣臣胡說八道,讓蔣臣以為了了跟林子崢有什麼亂七八糟的關係?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白靜苒看著我,說:“蔣臣回國後第一個見的人是你,你不覺得奇怪嗎?”
我愣了愣,不解地看著她。
白靜苒笑了笑,說:“蘇了了,你一直沒有發現嗎?蔣臣喜歡的人是你。”
我腦中一片空白,怎麼可能,蔣臣喜歡的不是白靜苒嗎?這麼多年來,他一直追求的不是白靜苒嗎?
“怎麼可能?蔣臣喜歡的明明是你。”唐曉言大聲說道。
白靜苒哈哈笑起來,輕蔑地瞟我們一眼,說:“看來你們是真的沒有發現呢,我該說你們單純呢還是愚笨呢?你還記得蔣臣跟何夕打了一架的事情嗎?”
我記得,那個時候,我以為何夕他們打架是為了白靜苒。
難道不是嗎?
難道那次打架跟我有什麼關係?
“不是因為你,蔣臣才和何夕打了一架嗎?”我說。
白靜苒說:“那天你生日過後,蔣臣找你要我的電話號碼,你知道他要我的電話號碼做什麼嗎?他想要撮合我和何夕。他知道我喜歡何夕,希望同我聯手,讓何夕離開你。我們都知道你喜歡何夕,他也知道,所以當他看見我對何夕有意思時,他動了心思。是何夕告訴你,他是為了我才跟蔣臣打了一架的嗎?嗬嗬,其實不是,那一架,是因為你。蘇了了,蔣臣喜歡了你這些年,不比你喜歡何夕少,可是,你一點兒都不知道。”
我腦中一片空白,呆呆地望著她,在震驚中久久不能回神。唐曉言和藍圖也傻掉了,我們誰也沒有想到蔣臣喜歡的人居然是我。
難怪,難怪那個時候他約見的第一個人會是我,難怪那些年來他一次也沒有同白靜苒聯係過。難怪那天他會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
可是,他從來沒有告訴過我他喜歡我。
唐曉言表情奇怪地看著我,她也沒有想到蔣臣會喜歡我,這實在是太意外了。
白靜苒問:“還有什麼要問的嗎?我想今天你們叫我來,蔣臣不是重點吧?”
唐曉言回神,扭頭看她,再次問:“第二個問題,你是不是喜歡林子崢?”
白靜苒說:“是。”
這樣的答案雖然我早已經知道,可是聽她親口承認時,我心裏堵得更加厲害了,垂著頭大口地喝一口咖啡,陷入沉默中。
唐曉言生氣地說:“可是,你知不知道了了喜歡林子崢?”
白靜苒諷刺笑起來,扭頭看我,說:“蘇了了,為什麼每次這句話都是唐曉言幫你說出口的?你的騎士可真多啊!每次都有人幫你衝鋒陷陣,你喜歡林子崢?怎麼,你喜歡就不允許別人喜歡了嗎?我說過,感情的事誰都有競爭的權利,不要說你跟林子崢沒有什麼,就是有什麼也無所謂。決定權不在你手裏,在林子崢手裏。”
聞言,我手指有些發涼,抬頭看白靜苒。
唐曉言怒聲嗬斥道:“白靜苒,你還有沒有人性?何夕死後,了了一直孤單一個人,好不容易遇見林子崢,她才重新敞開心扉。你說你,明明有那麼多選擇,為什麼非得選林子崢?何夕是這樣,林子崢是這樣,為什麼你總是喜歡搶了了的東西?”
她一言既出,白靜苒臉色頓時變了,說:“因為何夕死了,因為她是受害者,因為她比我可憐,所以我就要犧牲自己成全她嗎?是,她是喜歡何夕,她是失去了何夕,她是好不容易走出來了,可是我呢?我也喜歡何夕,我的喜歡沒有比她少半分,可是就算到死何夕也不屬於我。你們覺得蘇了了可憐,可是她至少擁有過,可是我呢?我一無所有,我已經失去了何夕,我不想再次失去我所喜歡的,我沒有覺得自己做錯什麼。”她說著,聲音突然提高,咄咄逼人地看著我們,像一個全副武裝的戰士。
唐曉言沒想到白靜苒會振振有詞地反駁她,她頓時火了,厲聲說:“就算是這麼多年的朋友,你也不應該這麼對了了。別人怎麼對你我不做評價,可是這些年來,了了對你的感情難道還抵不過一個林子崢嗎?”
白靜苒再次哈哈笑起來,諷刺地看著我們。
她笑得那樣放肆,像是聽見了什麼可笑的笑話一樣,笑得渾身發抖地扶住了額頭。
唐曉言被她笑得眉頭越皺越緊,怒聲打斷她:“你笑什麼?”
白靜苒還在笑,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她看著我們,譏諷地說道:“朋友嗎?你們真的把我當朋友了嗎?唐曉言,你敢捫心自問,你真的把我當朋友了嗎?高中的時候,你們根本就看不起我吧?那個時候我除了長得漂亮,一無所有,你們其實打心底裏瞧不起我,還說什麼朋友?虛偽不虛偽?”
“白靜苒!”唐曉言真的生氣了,憤怒地拍著桌子站起來,指著她說,“你再說一遍。”
白靜苒猛然抬頭看她,厲聲道:“我為什麼不敢說?說什麼四姐妹,你們什麼時候把我當過朋友?藍圖聰明,你跟蘇了了都喜歡她,而我呢?你們什麼時候喜歡過我?說什麼朋友,可是你們何嚐以朋友之道對過我?就連最起碼的平等也沒有。每一次,我和蘇了了吵架,你們總是幫她說話,維護她,可是我呢?你什麼時候為我說過一句話?當年我也喜歡何夕,憑什麼要退讓的就是我?為什麼你不能讓蘇了了把何夕讓給我?跟現在的蘇了了相比,那個時候我失去的是整個世界,爸媽離婚,我被全世界都拋棄了,那個時候你為什麼不覺得我可憐?為什麼不讓她把何夕讓給我?”
唐曉言氣得渾身發抖,瞪著她說不出話來。
藍圖閉上眼睛,摸出一根煙來,倒在椅子上抽煙。
我握著杯子的手顫抖,腦中亂哄哄的隻有一個聲音:不是的,不應該是這樣的,我不想要這樣。
不要吵架,不要吵,我不要林子崢了,我們不要吵架,不應該是這樣的。
可是耳邊白靜苒的聲音還在傳來,她說:“六年前你讓我把何夕讓給她,六年後你讓我把林子崢讓給她,為什麼你不讓她把林子崢讓給我?為什麼每一次我們四個中間,如果非得有一個人受傷,被踢出來的永遠是我?你們有把我當朋友嗎?你們什麼時候能夠公平地對待我?你們什麼時候能待我如待蘇了了一樣?唐曉言,你們不公平,你們不配跟我說‘朋友’兩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