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曾經的天才少女(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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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與黝黑的棋子對比鮮明,當第一粒子輕輕落在棋盤右上角時,無聲的戰役已然打響。那是不容退卻的交鋒,如刀的魄力傳遞著熟悉的感覺。

越哲甚至懶得試探,攻勢凶猛得叫人措手不及。

這是一局等待得太久的對弈,然而,卻不是花梨期待的。

她的手指微微發顫,呼吸越來越急促,一片混亂的腦海裏不斷翻湧著往日的畫麵。那些曾經美好的歲月,如今被從灰燼裏挖出來,竟讓她無法麵對!

別再出現了!別再逼她想起了!

“啪!”黑子咄咄逼人,仿佛猛虎一樣追咬過來,強勢地想要把白子的走勢掐斷,可就是在這樣一次次凶悍的圍逼之下,白子岌岌可危,卻還能固守著自己的陣地。

小孩們忍不住發出似懂非懂的驚呼聲,尤其是小雲搶著大聲說道:“大姐姐你快反擊啊,越哲哥哥一直在進攻呢!”

“嘩啦!”

隨著小孩的脆聲呼喊,花梨的手一抖,棋簍竟然倒了!

花梨也被這意外嚇了一跳,積壓太久的惶恐讓她再也待不下去,慌慌張張地衝了出去。

“花梨!”越哲在身後大喊著,可是花梨就仿佛被鬼追似的,落荒而逃。剛剛跑出大門口,她就撞在別人身上。

結凜悶哼一聲,詫異地看著花梨頭也不抬地跑進電梯裏。而越哲追了出來,眼中是一片深深的失望。

“到底是怎麼回事?”結凜皺著眉問。

越哲低下頭,用一種不屑的語氣說:“她太讓人失望了……她再也不是那個花梨了。”

結凜卻用一種凜冽的目光冷冷地看著他道:“你隻是按照自己的需要在尋找你想要的花梨而已。就這樣斷定了她的一切,你算什麼朋友?”

“我怎麼不把她當朋友了?我一直在努力……”

“可你的方法顯然太粗暴了。”結凜打斷了越哲的解釋,“她需要的是時間,你懂嗎?”

說完,也不管越哲的反應,結凜轉身追了出去。

呼嘯的風在耳旁嘶吼而過,花梨奔跑在繁華的街道上,擁擠的人群不時地阻擋著她的腳步,她踉踉蹌蹌的,不知道撞到多少人,狼狽得想哭。

好累啊,雙腿就像快要斷了似的。明明是短短一段距離,卻像馬拉鬆的賽程一樣漫長,她覺得胸腔快要被空氣撕裂,喉嚨裏幹幹的,仿佛快要噴出火來。可即使是這樣,她也害怕停下來,因為身後的那座書城大樓依然巍峨聳立,如同怪獸一樣,她一停下就會被抓回去。

“呼……呼……”

她很狼狽吧?現在的樣子一定很醜很難看。以為早就塵封的過去,突然被殘酷地揭穿,衝擊感讓人措手不及,就好像迎麵被打了一個耳光似的,火辣辣的,痛徹心扉。

“喂!”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背後傳來,她頓時像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飛快地衝向前方。

“你跑什麼!”結凜伸手一拉,眨眼就把她抓住了。他有點生氣又有些無奈地說:“為什麼見到我也要跑呢?我讓你難堪了嗎?我惹你了嗎?”

他把她拉住,手臂漸漸圈成一個半圓。冬天的厚衣服早已換下了,透過薄薄的春裝,他輕易地感覺到臂彎裏的人在發顫。

他的眼裏漸漸漫上一層迷茫的水光。這份獨特的觸感,讓他想起小時候曾經喂過的兔子,那麼柔弱膽小的生物,即使他再怎麼愛護,但每次伸手觸摸它時,都能感覺到那溫熱的小身體在急促地顫抖,就好像永遠在戒備著不可知的危險。

“我沒有那麼可怕,對吧?”他忍不住問。

花梨果然僵住了,隨即慢慢地轉過頭來——

“哇,好醜!”

生在美人世家、長在聚光燈下的天才舞蹈家結凜表示,他被嚇壞了!

花梨頂著一張哭得腫腫的臉,原來靈動的大眼睛腫脹得像水蜜桃,再怎麼努力地睜眼也隻能勉強撐開一條細縫,她一邊抽噎一邊說:“你,你怎麼能這樣說我啊?”

結凜歎了口氣:“抱歉,我不是故意的,隻是你此刻真的好像豬頭啊!”

“嗞嗞嗞!”

突然間,一道電流從他腳底躥上來,差點把他劈焦了。

二世小心翼翼地從隨身小包裏鑽出來,小聲地說:“就算是結凜也不能這樣說花梨!”

“是你在電我?”結凜摸摸脖子,一臉後怕。

“當然是我,我可是花梨的契約者,就算她再怎麼沒用我也會守護她的!”二世義正詞嚴地道。

“二世……嗚嗚嗚,我好感動……”花梨感動極了,從沒期待過二世會站她這邊,可是今天,就在今天,二世竟然幫她!

她簡直忍不住想要給二世一個大大的親吻!就在她那張滿是鼻涕和淚水的臉快要湊近二世時,結凜兩個指頭一摁,把二世塞了回去。

“給我小心點,現在在街上呢,你想被發現嗎?”說完,結凜拉起花梨大步走開。

大概是花梨腫脹的臉太顯眼,又或是結凜的容貌太過吸引眼球,他們一路上不停地收到路人驚訝的目光。結凜把自己頭上的棒球帽扣到花梨的頭上,雖然擋住了花梨的臉,自己卻也完全暴露了。若是平時,兩人還會在意一下旁人的目光,但現在嘛,就完全忘記這回事了。

“你……你要帶我去哪兒啊……”花梨邊打嗝邊問。

“帶你去個能盡情哭的地方。”結凜頭也不回,隻是邁著大步向前走,走到一半,幹脆邁開長腿跑了起來。

盡管被他拉著,跟上他的腳步也很吃力,可是在奔跑中,花梨卻將剛才那份“世界都要崩潰了”般的哀傷拋下了。

好奇怪,即使跑得再辛苦再累,也不會覺得難過了。難道是因為有一個人陪著自己嗎?

漸漸地,行人少了,馬路窄了,車輛少了,他們竟然來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

“這是什麼地方?”

曠野?荒地?孤零零的未完工建築佇立在坡度平緩的山坡上,看上去有種可憐的感覺。

結凜聳聳肩,走在前麵,說道:“不知道,大概是修到一半廢棄的工地吧。”

“我們為什麼到這裏來?”花梨回頭看去,一條筆直的路延伸向遠方,公交站牌孤獨地立在路邊,新栽的行道樹瘦瘦的、矮矮的,真是一幕荒涼的景象。

“有時候,掌聲聽多了就想找個安靜點的地方獨自待著……”結凜自顧自地走進這片廢棄的工地。

工程車早已撤走了,凹凸不平的地麵裸露在外,隻有零星的磚頭和幹涸的水泥堆仿佛還提醒著路人這裏曾經有著多麼熱火朝天的場麵。

“結凜……”看著結凜的背影,花梨突然升起一股難過的情緒,下意識地喊了一聲。

結凜回頭一笑:“喂,別想歪了,這裏可不是我特意找的,總之我想獨處時,隨便找個沒人的地方就可以了。”

“那就好,我還以為你想逃避呢。”花梨低聲說著,心想如果是那樣就太糟了。

“會哦。”結凜走過來,輕輕拉起她的手,清澈的眸子裏是一片令人心安的光芒,“我也會有想逃避的時候,尤其是聽到太多誇獎時,會忍不住害怕要是有一天掌聲沒有了,我該怎麼辦。”

他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把二世放出來,安置在自己胸前的衣袋裏,然後拉著花梨說:“走吧,我們上去看看。”

說著,兩人一腳深一腳淺地走了進去,有點像探險的感覺。

慢慢走上山坡,找了塊光滑的石頭坐下來,結凜把雙手撐在身後,眯著眼睛望向遠處的天際:“好了,現在你可以哭了。不過要記得控製音量哦,萬一被人聽到把我當壞人就不妙了。”

“撲哧……”花梨忍不住笑了,轉頭看到結凜一臉正經,不由得訝異地問,“你該不會是認真的吧?”

結凜沉默了十秒鍾,直到花梨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才來了句:“當然是開玩笑的。”

“真是的,被你這麼一說我完全哭不出來了!”花梨氣悶地扭頭。

“那正好呢,我本來就在想該怎麼才能讓你別再哭了。”

哼,道理都在你那邊。花梨翻了個白眼,心裏卻有股淡淡的快意。

“你為什麼哭?”

就在她的心情逐漸輕鬆起來時,結凜拋出了這個問題,出其不意。

當花梨張開嘴巴,似乎想要露出一個吃驚的表情來時,卻突然發覺自己要做出這個表情是多麼困難。

因為她看到了結凜的眼睛,那雙清澈如水的眼眸如同鏡子一樣能映照出她所有的不真實。一瞬間,她仿佛感覺到了什麼,那是無法用言語形容的覺悟,一種“結凜什麼都知道”的覺悟。

其實,結凜知不知道,於她有什麼關係呢?

彌漫在心底深處的哀傷、悔恨、猶豫……種種黑暗的回憶早就把她壓得快要撐不下去了。

當一個騙子,哪怕她從不說驚世謊言,隻是講幾句無關痛癢的話又怎樣呢?說謊的感覺永遠是沉重的,不是嗎?

2

“喂,結凜,我想給你講個故事,你想聽嗎?”

沒有聽到拒絕的聲音,那便是答應了吧。於是,她也不管這曠野裏的空地有多髒,在大石頭上平躺下來。

陽光和煦,讓人想睡覺。

她閉上眼睛,仿佛一切都回到了從前,那個曾經天才的少女的故事,就這樣被她說了出來。

這個世界上到底有沒有天才呢?

答案可能是未知的。有人說有,就一定有人說沒有。在結凜的世界裏,天才在於上蒼是否賜予你一副完美的身軀,一個堅韌勤奮的靈魂,還要擁有看不見摸不著的靈性。

而在花梨的世界裏呢?

她記得,在她小時候,天才就意味著過目不忘的記憶力,像閃電般快的計算速度,還有縝密得滴水不漏的邏輯思維,以及那看不見摸不著的……運氣。

從沒有聽說過下棋是需要苦練的,所以以上就是花梨需要的全部了。幾歲的時候,當她在爸爸朋友家裏看到一盤下到一半的棋時,命運的大門就此敞開。

沒有任何基礎,甚至不知道規則,就在爸爸的朋友半開玩笑半哄逗的遊戲當中,她隻用了不到二十步棋就把爸爸的朋友驚得瞠目結舌。那個圍棋愛好者看著自己被斷的大龍,激動地抱起小花梨說:“你真是個幸運兒,你比全世界90%的人都聰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