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為什麼你不叫上杏子一起啊？雖然之前也不常見麵，但是畢竟都三年沒見了呢。”甄敏姬力圖衝淡剛才的尷尬說。
“對啊對啊，把杏子也叫過來。”櫻野的目光掃著精美的菜譜，連聲說，“敏姬好不容易才回國一次，大家都見見麵啊。”
“杏子不在這裏，以後會有很多機會的。”原田拓淡淡地說，抿了口咖啡。
“咦？杏子在哪裏？”櫻野好奇地問。
“我讓杏子去櫻桃園了，在那邊專心練習唱歌準備比賽。”
“哦，我聽哥哥說了，說你買了一個櫻桃園呢。一定很漂亮吧？那我們去看杏子吧？”甄敏姬興奮地提議。
“下次吧，一切都等比賽之後再說吧。”原田拓神情依舊淡淡的，眼睛盯著杯中的咖啡。甄敏姬有些悻然，笑意散了些，無聊地攪著杯中的濃黑咖啡。
“對了，櫻野。之前你跟我說的事，我考慮好了，我可以去擔任‘蜜樂團’的決賽評委。”原田拓放下杯子，鄭重地說。
“啊？真的嗎？哈哈，太好了！”櫻野興奮起來，眼中冒著光，“真的考慮好了嗎？”
“嗯。之前擔心媒體知道杏子是我妹妹，會給她的比賽帶來不好的影響。但是我想好了，一個歌手的實力是大家都能看得到的，對吧？所以，杏子會在舞台上得到什麼名次，跟我當不當評委沒有關係。”
“那是當然啊！我太了解你了，就算是你的妹妹，你也一定會客觀公正的，也就是因為這一點，我才找你的啊。”櫻野拍拍原田拓的肩膀，笑容燦爛地說。
原田拓眉心掠過一絲莫名的陰影，但嘴角依然掛著淡淡的笑，保持著一貫的鎮定。
4
窗戶外高大的梧桐樹投下片片蔭涼，深綠色的樹蔭延伸到白色的窗欞，仿佛鑲了一道淺淺的綠邊。餐廳樓下的一叢高灌木後，一台伸出鏡頭的相機靜悄悄地收回了，接著，相機的主人抱著相機上了一輛黑色的車， 車子發動，很快消失在了熙攘的車流中。
太陽從一排排銀杏樹間落了下去，最後的餘光透過樹葉射下來，公路上仿佛鋪著一條望不到邊際的金色絲綢，樹葉被鍍上一層金紅色，仿佛變成了古銅色的雕像。不遠處的黃綠色的草坪和白色的別墅，漸漸淹沒在一片慢慢暗下來的藍色中。
北川雅俊和奈美聊了很久，之後因為有事沒再繼續等原田拓，別墅恢複了安靜。奈美做好飯菜後，抱著膝蓋蹲坐在沙發上，沉思著北川雅俊說的那些話……
夜色漸漸濃了，夕陽墜入了西山，點點星辰開始在天邊出現。樹叢安靜，微風習習，空氣中遊蕩著花草的淡淡甜香。跟櫻野兩兄妹道別後，原田拓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別墅。
屋內一片漆黑安靜，隻有窗外微弱的光線灑進大廳，沒有任何聲音，樓上也靜悄悄的。
又出去了嗎？原田拓在玄關處換了拖鞋，疑惑地走進來，按下牆壁上的燈開關。頓時，大廳被橘黃的亮光照得通明，白色沙發上正在沉睡的奈美不適應地用手擋了擋刺目的光。
“你回來啦。”奈美揉著眼睛，用沙啞的嗓音說，抬頭看了看牆壁上的表，一副還沒睡醒的樣子，“都八點了啊，你怎麼回來得這麼晚啊？”
“你怎麼又在沙發上睡著了啊？之前不是告訴你睡覺上樓去睡嗎？”原田拓不客氣地責備，又忍不住嘀咕著，“居然沒有蓋毯子，感冒了怎麼辦？還得買藥給你！”
奈美揉著眼睛，沒聽見原田拓最後一句話，打了個哈欠說：“躺在這裏等你，就睡著了。你還沒吃飯吧？我已經做好了哦。”奈美站了起來往餐廳走過去。原田拓這才注意到，餐桌上擺放著幾隻餐盤，還有一隻湯鍋。
“你還沒吃飯？”原田拓眉心一皺，反問奈美。
“啊……沒有啊，一直在等你啊，快點吃吧。哎呀，有點涼了。”奈美揭開蓋子，有點懊惱地說。
“你自己吃吧，我已經吃過了。”原田拓擺擺手說。
“吃過了？真是的，也不打電話告訴我一聲，害得我做了這麼多烤鰻魚包飯。”奈美一邊抱怨，一邊將湯鍋重新端回爐灶上，點亮了火，藍紅色的火苗躥起來，舔著鍋底。很快一股湯的香味彌漫開來了。
“你做了烤鰻魚包飯？”原田拓摸了摸肚子，其實之前在餐廳光顧著和櫻野聊比賽的事情，也沒吃什麼，湯的香味攪動了他的胃，而且還有他最留戀的烤鰻魚包飯。
“對呀，你下次不回來吃飯記得告訴我，害得我餓了這麼久。”奈美的嘴撅得老高。
“哎呀，做得還真多呢，估計你也吃不完，浪費也蠻可惜的。”原田拓走到餐桌前，端詳著桌上擺著的精美小菜和金黃色的包飯，咽了口口水。
“沒關係，我自己可以吃掉，我胃口好得很呢，絕對不會浪費的！”奈美以為原田拓嫌她浪費食物，憤憤地揮著勺子保證道。
“晚上吃這麼多幹嗎？算了，我幫你吃一點吧。”原田拓拉開椅子坐了下去。奈美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為什麼前言不搭後語，明明剛才說吃過了，現在又非要“幫”她吃。
算了，他一直是這樣隨心所欲，奈美聳聳肩膀沒再說什麼。她將火關掉，把湯鍋端了上來，將熱騰騰的湯分別舀進兩個碗裏，推給原田拓一碗。
金黃色的蛋包飯，煎得焦焦的散發著洋蔥粒和青豆粒香味的鰻魚包飯，再加上熱騰騰的湯和小菜，雖然簡單卻營養美味的家常飯菜讓原田拓看了食欲大增。
習慣了在公司吃便當，外麵吃餐館，還有菲傭的精致西餐，這樣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菜，似乎早已在自己的生活中絕跡了。妹妹在學校吃飯，有多少次吃飯的時候隻是自己孤獨一人，或者麵對著同事、朋友、合作方，吃著豪華大餐卻味同嚼蠟。
有多久……沒有和家人一起吃一頓熱乎乎的家常飯了？
家人……
家……
原田拓的眉毛微微顫動了一下，臉色突然蒙上一層脆弱的神情，那神情如此細微，甚至隻在他嘴角極淡極淡地一閃而過。
對麵粗神經的奈美完全沒注意到他的怪異神情，哼著歌夾了一塊蛋包飯，送進了嘴裏，一臉的滿足和喜悅，不時笑嘻嘻地喝一口湯，發出“啊，真好吃呀真好吃，我手藝真不錯”的聲音。
看著她吃飯的樣子，原田拓突然想笑，卻又覺突兀，咳嗽了一聲說：“奈美，吃個飯而已，你幹嗎這麼開心啊？像是沒吃過飯似的。”
“哎呀，你不懂啦，這樣坐著和家人吃個晚餐，那可是天底下最享受的事情哦！”奈美笑嘻嘻地說。
“什麼？家人？你，你在說什麼？”原田拓無比震驚，像是被人拆穿了某種心事，又像是受到了驚嚇，隻能用提高聲音板著臉大喊來掩飾，“奈美，你在亂想什麼？我告訴你，少想些有的沒的啊。我們隻是契約關係，別以為你在我這裏住幾天就得意忘形，誰是你的家人啊？”
“哎呀，你幹嗎嚇成那樣？隻是稍稍借用你一下而已啦。”奈美不以為意地撇撇嘴，用筷子敲了他的手一下，“放心，沒人要黏上你的。”
“借用我？什麼意思？”
“我呢，是覺得和家人在一起吃才是最好的，這段時間總是對著你，所以隻能把你假裝成家裏人，這樣一來就有一種在家吃飯的感覺啦。放心放心，我隻是在這裏想象一下。”奈美指著自己心髒的位置，“別一副害怕的樣子啦，隻是暫時想象一下，你不會有任何損失的。契約結束後我會馬上走人的，喊我留我還不留呢。”
聽到奈美爽快的回答，原田拓心中一陣莫名的悵然，說不清這感覺從何而來。
“你嚐嚐菠菜，這個是用油煎過的，灑了芝麻，又營養又清淡哦。”奈美笑嘻嘻地用筷子在菠菜盤子上點了點。原田拓的目光卻落在鰻魚包飯上，夾起一塊放進了嘴裏。
“來，小拓拓乖，把這些青菜都吃了，好不好？”漂亮的媽媽哄著幼小的原田拓。小小的原田拓卻鼓著小嘴，直搖頭。
“偏食不是好孩子哦，不吃的話，媽媽就不給講故事了哦。”
小小的原田拓眼睛眨了眨，盯著飯碗裏的青菜，又看了看餐桌旁的小玻璃碗。但他知道那玻璃碗中的鰻魚是留到晚上吃的。
媽媽注意到了他的目光，會心一笑，說：“要是拓拓把青菜吃掉，就獎勵一塊烤鰻魚，好不好？”
小原田拓烏黑的眼睛亮起來，遲疑了一下，將小碗中的青菜全部扒進小嘴中，指著鼓鼓的腮幫子對媽媽說：“拓拓吃光啦！”
“嗯，拓拓最乖了。”媽媽揭開玻璃碗，夾出一塊最大的烤鰻魚，放進小拓拓麵前的小碗中，在他胖胖的小臉上親了一下。
……
媽媽的烤鰻魚，是殘留在腦海中最清晰的記憶，是一片無法抹去的痛，是無法淡化的傷痕。這記憶，帶著世界上最珍貴的溫情蜜意，溫暖的母愛，還有——無法遏製的痛，失去她的痛楚。
原田拓眉心那點緊繃的冷漠像是被融化了，現出一抹疲憊和脆弱。最終整張臉上的線條全部都柔軟了下來。臉頰輕輕動著，仿佛含在嘴裏的不是食物，而是極為珍貴的寶石，稍微一用力，它就會消失不見。
眼眶濡濕，鼻腔發酸，原田拓使勁眨了眨眼睛，將包飯咽了下去。
奈美被原田拓的這些變化吸引了，驚訝又迷惑。她不懂為什麼原田拓的眼神會突然變得那麼憂傷。
“奈美，為什麼你會做這些？”最後一口鰻魚的香味在口腔中消散了，原田拓的聲音輕輕的，帶著某種善意，又夾雜著一份說不清的傷感，眼睛裏閃耀著莫名的光芒，沉靜如大海，蔚藍而寧靜。奈美呆了呆，覺得心跳漏掉了一拍。
“呃，我，我從小幫著媽媽做飯啊，所以就會了。”奈美慌張地回答著，舀了幾口湯猛喝了起來。
“你從小就幫媽媽做飯？”原田拓有一絲驚異。
“嗯。因為我很小的時候爸爸就去世了，媽媽開了一家小麵館。哥哥又總是氣媽媽，不肯幫忙，所以我自從懂事就開始幫著媽媽做家務了。”
“你還有哥哥？”原田拓完全驚異了。
“對啊……”奈美嘴角露出一抹苦笑，點點頭，“但是有哥哥跟沒哥哥沒啥兩樣，哥哥從小就讓媽媽操心，不好好上學，總跟一些奇怪的人混在一起，現在變本加厲，賺不到錢就回來找媽媽要，要不到就偷偷拿。上次把媽媽的存款都偷走了，那是我的學費和我們家下個季度的房租啊！如果不是因為沒有了那些錢，我也不會——”奈美頓了頓，小聲說，“我也不會坐在這裏了。”
原田拓沒有回應，奈美以為自己說得太多原田拓很無聊，抬起頭卻發現原田拓靜靜地看著自己，兩潭深水般的眼眸中有隱隱的晶瑩。
“你說，你是，你是……為了這些才……”好半天，原田拓才開了口。
“啊，嗬嗬，其實這種事也沒什麼好抱怨的，畢竟那是我哥哥嘛，而且我覺得通過自己的努力能幫到媽媽也很開心啦。嘿嘿。”奈美燦爛一笑。那笑容映在原田拓的眼簾，像烙了上去，他無法忽視這個明亮的笑容。
為了幫助家人而去做不喜歡的事情的奈美，讓他想起當年為了幫妹妹賺學費，將辛苦創作的歌曲低價賣給唱片公司的自己。眼前的奈美，是另一個自己嗎？
“你多吃一點吧，我先上樓了。”原田拓覺得思維前所未有的混亂，站了起來。
“啊？你不吃啦？”奈美驚訝地問。
“不吃了。”原田拓轉身上了樓梯，大聲說，“我今天很累，不練習了。”
奈美還在原田拓的背後說了什麼，他沒有聽清，徑直上了樓，將自己關進了浴室中。一直到奈美洗完臉進了臥室，都沒有出來。
夜深如水，沁人心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