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疲累地回到家，發現郭嵐正坐在沙發上打盹。
卸了妝的她眼角的魚尾紋非常清晰，我從房間內拿出薄毯蓋在她身上，小心翼翼。
“咦，愛妮？”還是驚動了睡夢的郭嵐，她睡眼惺忪地望著我。
“去房間睡吧，這裏涼。”
她雙手撫著自己的雙臂，然後問：“珍妮回家了嗎？”
“珍妮？”
“是啊，珍妮昨晚一晚上沒回家，我真的有點擔心。我打電話給她所有要好的同學，他們都說沒有和珍妮在一起。”說完，她上了二樓，去看珍妮回來了沒有。
我緊緊跟在她後麵，想起了珍妮和我通過的最後一通電話，是在昨天。珍妮好像發現了我和崔希澈在一起，而我沒有怎麼注意就掛斷了電話。
珍妮不會誤解了什麼吧？
心髒突然不安地加速跳動。
“怎麼辦？珍妮還是沒有回來，她不會出事吧？這個傻丫頭，也不知道去哪裏了。愛妮，你趕緊打珍妮的手機試試。”郭嵐仿佛一下子失了方寸。
我拿出手機，卻意外地看到一條短信。
是珍妮的！
慕愛妮，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我會讓你永遠永遠地失去我這個妹妹！
嘭——
腦袋裏不安的線一下子斷掉。
珍妮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難道昨天她猜到我和崔希澈在一起，所以去做傻事了？
注意到我一直對著手機傻愣愣的，郭嵐從我手中把手機拿了過去。
她看到短信，眼睛不安地瞪得老大。
“慕愛妮……你到底又怎麼欺負珍妮了？你這個做姐姐的……怎麼就……”郭嵐用手掐住我的手臂，加大力氣。我沒有反抗。現在的我已經感覺不到疼痛，一心隻想著珍妮。
“住手！我們都要冷靜。”我強作冷靜地注視著她，鎮定地說，“現在我們馬上去找珍妮，48小時內如果還沒有找到珍妮，我們馬上報警。”
聽到我的話，郭嵐憤怒地放開手。我披上外套，轉身出了門。
找了好久好久。
每一條街道、每一個小巷、每一個酒吧，甚至是珍妮每一個要好的同學家裏，我都找過了，可是都沒有找到。
我心慌了，有一種強烈的不詳的預感。
就像小時候那次，珍妮偷偷剪壞了媽媽送我的衣服，後來被媽媽發現，媽媽責罵了她，珍妮哭著跑了出去。我和媽媽一直追著，一路喊著珍妮的名字，直到珍妮消失在我們的視線裏。
那次也是這樣，找了好久好久。
心情由焦急到慌張到無助再到絕望，然後一點一點地冰冷，茫然失措。
珍妮，你去了哪裏？
你說你無法原諒我，但是請你千萬不要傷害自己。
我愛你，珍妮。我答應過媽媽，一定要好好照顧你。
可是你現在卻如此憎恨我，用消失作為剪斷我們之間關係的句點。
實在很殘忍，很殘忍。你知道嗎？
“到底是怎麼回事？”爸爸接到了郭嵐的通知後，立刻丟下工作趕了回來。
“這要問你的寶貝女兒愛妮，不知道她把珍妮怎麼了，你看看珍妮發來的短信，一定是做了令人發指的事情才會讓珍妮做出這樣的決定。”郭嵐把手機遞給爸爸看，然後雙手合十，不斷嘀咕，“上天保佑耶穌保佑，我們家珍妮千萬不要做傻事啊。”
“好了，你別囉唆了，你想想珍妮可能會去哪裏？還有愛妮，到底是什麼事情讓珍妮對你說這句話的？”爸爸阻止了郭嵐不安的猜測。
“……她以為我和崔希澈在一起。”我遲疑地說出口。
“崔希澈？”
“就是珍妮喜歡的人。”郭嵐急忙解釋。
“那愛妮你誠實地告訴爸爸，你有沒有和珍妮喜歡的人在一起？”
“……”我停頓了幾秒，喉嚨有些哽咽，聲音仿佛不屬於自己，而是從另一個暗黑的空間傳來，“我有。”
“你……你實在令爸爸很失望，也令你媽媽很失望。”爸爸生氣地看著我。
我的身體顫抖了一下，半天無法平定心中洶湧而來的憂傷。
滴答滴答。
時間仿佛利刃割裂我的肌膚，在清冽的傷口上瑟瑟發抖。
是的，我曾經答應過那個擁有世界上最完美笑容的女人。
我不能讓她失望。
仿佛找到了一點支柱，我抬頭，篤定地對爸爸說：“我一定會找到珍妮！”
2
我再次在腦海裏把珍妮常去的地方仔仔細細地過濾了一邊，遊樂城、咖啡吧、附近的公園……
“慕愛妮！”剛出門，就聽到一道熟悉的聲音。
聲音裏有著大海危險而浪漫的味道。
崔希澈？我的身體直覺地僵硬，不敢回頭。頓了幾秒，我繼續往前走。
“慕愛妮！”身後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不要叫我的名字，不要！為什麼……為什麼在說了不喜歡你之後，你還要找到我？就不能嚐試忘記我，當我是陌生人嗎？”我沒有回頭，決絕地說。
“我不能，慕愛妮。這輩子我都無法當你是陌生人，這個事實無論是你，還是我都無法改變。”崔希澈激動地說。
“可是我說過我不喜歡你，這個事實你也無法改變。”我冷漠地再次說出這句殘忍的話。
身後一下子沒了聲音，周圍如同陷入黑洞中一般靜默。
我壓抑住自己不要回頭，因為怕自己一接觸那雙能吸人魂魄的眼睛，就會不由自主地放棄自己的靈魂，跟著他走向暗黑的地獄。
“是不是因為珍妮？”他冰冷的聲音飄散在風裏。
“珍妮？”我的心一驚，頓時停住了腳步。
“她來找過我。”他輕聲說，“就在我們從拉圖回來的那天早上。”
什麼？！我和崔希澈回拉圖回來的那天早上，珍妮去找崔希澈了？
我猛地回頭，焦急地問：“她說了什麼？”
“她問前晚我是不是和你在一起。”
刷——
我全身的溫度遽然下降，低至零度以下。
“你怎麼回答？”雖然知道再問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但是內心仍然期盼他當時沒有回答珍妮。
“我對她說是，她很生氣……”
我的臉頰像是被狠狠地抽了幾巴掌，全身冰冷到麻木。
天空似乎聽到我心裏的呼喚，痛苦地嗚鳴著下起了細密的雨。
一滴一滴。
一滴一滴。
打濕了我的眼睫毛，濡濕了我的臉頰……
我在絕望中轉身。那一刻，時間仿佛凝固。
緩慢如蒙太奇的畫麵中，我凜冽的眼瞳折射出絕望憂傷的光芒，還有冰冷的恨意。
“所以你根本不是因為千葉才拒絕我。你拒絕我是因為慕珍妮是你妹妹，但是她卻喜歡我，你想讓著她，那天才說了莫名其妙的話對不對？”
暗黑的雲朵下，細密的雨中，我看到了帶著執拗神情的崔希澈。
他冰冷俊美的麵容，在銀色的雨中仿佛散發著淡淡的藍光，令人窒息的心動。
在冰冷的氣場中，他凝視著我，深深地凝視，仿佛想看透我，卻又怎麼也無法了解我的憂傷。
雨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每一滴雨都抱著誓死的心，朝地麵狠狠摔下。四分五裂。
整個天空都在哀鳴……
“我曾經說你是會給別人帶來傷害的人，還記得嗎？”我淡淡地問，聲音輕得仿若透明的絲線。
“……”他的眼神微微閃爍了下。
“你真的是！如果可以……”我一邊說，心一邊流出黏稠芬香的血液，腦海中閃現出第一次和他跳華爾茲時的場景，嘴裏卻說著，“我真的希望從來沒有遇見過你，那麼傷害也許會少很多。崔希澈，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
“那些記憶……有關你的記憶……”
“我會不顧一切去忘記……”
是的，忘記才是最好的結局。
第一次相遇隻不過是一次蹩腳的鬧劇。
第一次心動隻不過是一次華麗的幻想。
第一次親吻隻不過是春風的戲弄……
我的世界……
將不會有他淡漠如畫的身影……
崔希澈聽我說完，眼裏閃現出瘋狂的冷光，不敢相信我竟會如此冷漠絕情。
天幕上呈現出憂傷的淡藍色，暗黑的世界裏，冰冷的雨劃破我和他的臉龐，變得模糊不清。大雨傾瀉不止，似乎整個太平洋裏的藍色海水都蓄積在了雲朵裏。
這一刻，空氣的香味憂傷而慘烈。
“我不明白……真的不明白你為什麼要這麼保護慕珍妮，你甚至還為她跟我簽下口頭契約，希望我能成為她的戀人。但是慕愛妮，感情怎麼能夠控製呢？如果能，我也希望不會喜歡上這麼冷漠的你。”崔希澈低啞地嘶喊，聲音被雨衝刷得零零碎碎。
“感情是不能控製，所以我無法讓自己喜歡你。”
“慕愛妮，你還在說謊！難道因為親情，就可以把一個人的愛情抹殺掉，當作從來沒有發生過嗎？”
曾經，我對自己說，如果崔希澈傷害到珍妮，不管是不是他的本意，我都會盡我的一切努力讓他付出代價。
日夜我都會為這個執念而努力。
直至死亡——
現在也是同樣……
透過雨幕，我麵露嘲弄，冷冷地回答：“對你從來沒有愛情，又何來抹殺。”
說完，我綻放勝利者的微笑遠遠地觀賞著崔希澈的脆弱，像在俯視一個卑賤的生命，然後不屑一顧地踐踏他全部的尊嚴。
我的眼眶流出大股大股溫熱的液體，連同雨滴劃落臉頰。
仿佛有一樣東西在心裏發出哀鳴，然後無聲死去。
轉身的瞬間，我的笑容稀釋在雨幕裏，短暫的幾秒便消失得了無蹤跡。身體在身後那個人的注視下挺得很直，佯裝著勝利著的驕傲，然而雨下的麵容早已千瘡百孔。
我轉過轉角，終於脫離了那個人的視線範圍，心變得無比空洞。雨湧進眼眶，視線模糊之後清晰，然後又模糊……
突然兩道刺目的燈光射入我的眼睛，耳邊還響起了刺耳的刹車聲。
滋滋滋——
燈光越來越強烈。
我睜大雙眼，雙腿卻怎麼也無法移動。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什麼也看不見。
曾經聽說過Whiteout，醫學上中文解釋是“雪盲症”。
漫天飛雪的極地或者高原，天地素裹，人站在雪地裏辨不清方向的一種現象。在這片白茫茫中，天地渾然成一體，世界也隨之淡化，全然分不清界限，也無從知曉前方到底是出路還是懸崖，是人間還是地獄……
在這一刻，我也陷入了雪盲狀態，眼前白茫茫的一片，無法辨別方向。
“小心！”
耳邊好像響起了焦急呼喚的聲音，可是我已經被悲傷淹沒，無法移動。
身體突然被人推開，倒地的時候，我閉上了眼睛，陷入了未知的黑暗世界……
3
一片魅惑的蒼藍中，我不斷地沉溺……
沉溺……
沉溺在無邊無際冰冷的大海裏。
耳邊仿佛響起了悠揚魅惑的海妖的笛聲，深情而憂傷。在快要將我窒息的世界裏，斑斕的生命在我身旁穿梭不息。
可是身體冰冷的疼痛，讓我發出最絕望的呼喚。
“冷……好冷……”
“好痛……”
……
這時，一雙溫暖的手抓住了我，比春風還溫暖的聲音在我的耳邊低喚：“愛妮，愛妮……我在這裏，我一直在這裏。”
我的心莫名地安定，這雙手多麼熟悉，之前無數次陷入絕望的時候，就是它牽住了我。安心地……我又一次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