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蘇枕白起身抬頭,和秦月離四目相對的時候,他的表情瞬間僵住了,原本到嘴邊的“幾位?這邊請……”都噎在了嘴裏,臉色也變得蒼白了幾分。
秦月離一時間也有點愣神,她在C大轉了一圈都沒有找到的蘇枕白,原來在這裏打工。但是隻是稍稍地停滯,她就又從容不迫地從蘇枕白身邊走了過去,然後對身後的藍淨柯說:“你想坐哪兒?”
藍淨柯看見蘇枕白,略微彎了彎嘴角,歎了口氣,然後隨手指了一下窗邊:“窗邊,窗邊的位置最好,可以一邊吃飯一邊看風景。”
秦月離沒有異議,跟著他一起落座了。而蘇枕白半晌才拿了菜單過來,站在秦月離身邊把菜單遞給她,他似乎整理過情緒,聲音聽起來也還算平靜:“請問你們需要點些什麼?”
藍淨柯起身一把把菜單從秦月離的手中搶了過來,拿在手裏翻了兩下,但是根本沒有仔細看,就直接對蘇枕白說:“這裏最貴的主菜來兩個,最貴的配菜來兩個,最貴的甜點來兩個,最貴的酒來一瓶,就這樣。”
蘇枕白聞言,略微皺了一下眉頭。
秦月離也朝藍淨柯丟了一個白眼過去:“你倒是會點菜。”
“那是當然,平時我自己肯定吃不起,既然今天你請客,必須點貴的!”
秦月離沒有多說什麼,她知道藍淨柯就是這個德行。這家餐廳本來也不是什麼高檔餐廳,就算都點貴的也吃不窮她。
但是,她能感覺到,藍淨柯點完菜之後,蘇枕白的表情就變得更加嚴肅,更加讓人難以捉摸。
蘇枕白站了半晌,才點了點頭,收走菜單:“好,我會為兩位準備,請稍等。”
蘇枕白轉身離開之後,秦月離的目光卻還是沒有收回來,手裏全是汗水。雖然她表麵上看起來一點事情也沒有,但是隻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心裏有多慌亂。
在秦月離的印象裏,蘇枕白一直都是特別努力的那種孩子,不論是學習還是生活。當時秦月離在學校裏總是被別的孩子欺負,所以學習也跟不上,有一段時間都是蘇枕白抽空給她補的課。
當時她覺得蘇枕白很神奇,各種難題對於他來說都是小菜一碟,還經常考第一。這些他自己不會拿來炫耀,每次都是沈望南好像炫耀什麼寶貝一樣把蘇枕白擺出來,說他又拿了什麼獎狀,又贏了什麼比賽。
那時候,蘇枕白一直是她的偶像。她擁有的財富比他多那麼多,但是生活卻一點都不如他充實快樂。
現在,她心目中那個小小的偶像,在兼職做服務生,記憶裏的那種陽光活潑已經不見了,生活的壓力讓他低下了眼眉,更平和,不再意氣風發了。
說真的,秦月離有點心酸,但是,想到他和沈望南在一起的畫麵,這種心酸就馬上被壓製下去了。
她已經夠寬容了,不能再像個傻子一樣為他們付出更多了。
“見了老情人真是魂都被勾走了。”藍淨柯透著一絲不快的聲音飄進了她的耳朵裏。
秦月離這才回過神來,給他一記白眼:“胡說什麼。”
“胡說?我可不覺得。”藍淨柯一隻手托著下巴目不轉睛地看著秦月離,“你看蘇枕白的時候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沒有的事。”秦月離被他看得煩躁地把頭轉開。
藍淨柯看她別扭的樣子,忍不住笑笑:“還不承認?你知不知道你喝醉那天在出租車上,一直抱著我喊他的名字。唉,這大概是我這輩子的心理陰影了。”
秦月離被說中了心事,手不由攥得更緊了,臉上一片燥熱:“我喜不喜歡他關你什麼事?如果不想吃飯,我們現在就走。”
藍淨柯卻一臉無所謂的態度:“其實我隻是覺得,他不值得你這麼念念不忘的。他偷了你的錢,給那個沈望南治病,還消失十年。你到底有什麼放不下的……”
秦月離感覺藍淨柯的話就像是一把針,每一根都紮在她心上,硬生生地疼:“別說了……”
06
就在這個時候,蘇枕白端著藍淨柯要的酒上來了,還有兩隻酒杯:“請慢用。”
略微停頓了一下,蘇枕白又補充道:“這種酒後勁很大,不能貪杯。”
藍淨柯眯著眼睛,用一種打量的目光掃了一眼蘇枕白:“這話是跟我說的,還是跟她說的?”
蘇枕白不鹹不淡地回應:“跟你們說的,別喝醉了,我們不好收拾。”
藍淨柯冷笑了一下:“放心,這麼點酒還灌不醉我。”
蘇枕白還想說什麼,但是最後還是拿著托盤走開了,但是兩個人之間彌漫著的火藥味卻沒有散去。
藍淨柯也沒有給秦月離倒酒,隻是給自己倒了一杯:“知道你不會喝酒,你就別喝了。你老情人要心疼的。”
秦月離沒有回答,隻是拿過酒瓶給自己倒了一杯:“我想喝。”
也許醉了,煩惱能少一些吧。
藍淨柯卻直接從她手裏搶過酒杯一口喝幹淨了,然後又把酒瓶搶過去對著嘴直接喝,喝了半瓶才放下來喘口氣:“你可不能再喝醉了,再醉一次我可沒空陪你折騰。”
秦月離爭不過他,最後心煩意亂地起身想去洗手間洗把臉。
她洗完臉出來的時候,就發現蘇枕白正在衛生間門口等著她,一臉的憂心忡忡。秦月離知道,他肯定是有話想說,於是停下來看著他:“蘇先生,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是想求我放寬期限,還是求我少要點利息?不過對不起啊,這兩點我都辦不到。”秦月離彎著嘴角,一副惡人的嘴臉,說著最違心的台詞。
她知道,自己想對蘇枕白說的不是這些話,但是不知道為什麼,真正見到他,一開口,就全是這些冷漠疏離甚至傷人的語句。
蘇枕白卻隻是看著她,微微地歎了口氣:“阿離,別裝了,你不是這種人。借條我既然寫了,就一定會連本帶利還給你……”
秦月離心上一顫,鼻子都有點酸了。
那一句“別裝了,你不是這種人”真的是直接敲在了她心坎上,心髒疼了一下之後,胸腔裏卻燃起了一絲暖意。
蘇枕白看她表情有了變化,又繼續說了下去:“但是,我不願意看到你這麼自暴自棄去酒吧買醉,和藍淨柯那種花花公子混在一起,你知不知道你這是在自己作踐自己?”
一瞬間,秦月離能夠感覺仿佛有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心裏燃燒起來的那點小火苗也一下熄滅了,一種難以言喻的冰冷彌漫全身,讓她整個人都僵住了。
“阿離,我真的希望你能自重自愛一點。”
秦月離一下子愣住了,她不知道該怎麼回應蘇枕白的話。
原來蘇枕白沒有把她當成冷血動物倒是把她當成墮落少女了?在他眼裏她就是那種去酒吧買醉不務正業的小太妹吧。
所以沈望南是一心撲在學習上的冰清玉潔的乖乖女,是吧。
“我真是看不下去了,秦月離,你平時嘴不是很厲害嗎?怎麼一碰到蘇枕白和沈望南這兩個人,你的戰鬥力就直線下降了呢?”
藍淨柯從走廊拐角的地方走了出來,雖然過去他一直都沒有聽牆腳的愛好,但是秦月離和蘇枕白撞在一起,總能讓他聽到一些驚人的秘密,又或者是一些三觀不正的對話。
為了秦月離那個慫包不要再被他們欺負,他才會在蘇枕白也走向衛生間的時候跟了過來。
果然,蘇枕白又成功點燃了他的怒火。
“跟我這種人在一起就是不自重不自愛了啊,且不說我們根本就不是男女朋友,就算我們真的是男女朋友,你覺得我有哪點比不上你這樣的‘正經人’?”藍淨柯看著蘇枕白,目光裏寫著赤裸裸的輕蔑。
他的確為了賺生活費混跡酒吧,這些年也的確因為自己要在社會上立足,拉幫結派認識了一群三教九流。
但是,第一,他不偷,第二,他不搶。而且他在C大念建築專業,才大一就已經有作品在全國性比賽裏拿了獎。
在別人眼裏他是混世魔王,但他還真的沒做過什麼壞事。
至於花心……他根本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也不大相信愛情這種東西,有女生追他,他偶爾答應,但是相處之後發現根本對對方喜歡不起來,於是就分手。尋尋覓覓那麼多年,他也沒找到那個讓他覺得想過一輩子的女人,但是花心的名號倒是流傳出去了。
蘇枕白說不出話來,但是臉色還是很不好看,良久才道:“酒吧那種地方太混亂了,以後少帶她去……”
藍淨柯聞言冷笑了一下:“酒吧確實混亂,但是也不是所有人都是壞人,有的朋友在你有困難的時候可以二話不說掏出所有錢來幫你。我覺得,這樣的人至少比你好一些。”
蘇枕白聞言臉色一下變得蒼白起來。
“至少我認識的人裏,還沒有誰會在偷了十萬元躲了十年之後還理直氣壯地站在這裏教育失主的。”藍淨柯目光如刀,“可能對於這個慫包來講,那十萬也不是什麼大事,畢竟她家那麼有錢。但是你是她那麼在乎的一個人,你偷走十萬跑了,跟別的阿貓阿狗偷走十萬跑了能一樣嗎?你知不知道她現在一個朋友都沒有,對誰都有戒心,我想跟她當個朋友簡直比西天取經還難。你居然還在這裏說她墮落?是,她是很墮落,因為你背叛她之後她就沒認真交過一個朋友。你可以連本帶利地還錢給她,可是你能把這十年她失去的對人的信任還給她嗎?她就是慫蛋,沒有報警,剛才她被沈望南當眾冤枉也沒扯出你的事情。你真的應該謝謝她,謝謝她幫你瞞著這件事,一個人扛了那麼久。”
蘇枕白聽著藍淨柯的話,越聽臉色越蒼白,到最後簡直一點血色也沒有了。
秦月離看著藍淨柯,一開始是那種特別震驚的眼神,藍淨柯明明認識她不到一個月,為什麼好像她這十年的心路曆程他都知道似的。
蘇枕白沒有說話,藍淨柯卻一把拉住了秦月離的手:“走吧,氣都氣飽了,還吃什麼飯!換一家!”
秦月離沒有拒絕,因為剛才蘇枕白的話,真的說到她心裏去了。
她現在隻想跟著藍淨柯走,因為,他能理解她。理解她的孤僻,理解她的刻薄,理解她的固執……這種理解對於她來說太珍貴了,就好像在大海上迷航的小船,突然看到了燈塔的光亮。
很久之後,秦月離才從嘴裏吐出兩個字:“謝謝……”
藍淨柯聽到了,嘴角輕微地上揚:“不客氣!”
秦月離沒有聽見的是,蘇枕白一個人呆立在原地,喃喃出口的三個字:“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