博覽會由五月底開幕,要到十一月底才結束。
因為許多商品的主家未隨同,博覽會期間,中國產品的訂單多數都由利華貿易行負責。錦笙要常留在費城,穆峻潭去的聖塔芭芭拉市又很遠,且歸期未知,她隻得把糖糖帶到費城,在離博覽會較近處租了一套公寓。右鄰是意大利人,左鄰是黑人。雖然在紐約的鄰居裏也有意大利人和黑人,但是這邊有幾個男人出入總帶著槍,糖糖又鬧夜,哭得錦笙不免有些害怕,遂給穆峻潭拍電報,讓他趕快回來。穆峻潭倒也沒有留戀戰機,匆匆趕了過來。
錦笙租公寓時回避了那些由國內來的人,公寓距離中國代表團所住飯店尚有一段距離。方少塵不太忙時,會繞道去公寓看一看糖糖,那個壞脾氣的小天使。
入了十一月份,天氣有些乍暖乍涼,錦笙得了重風寒,不小心又傳給了糖糖。方少塵從錦笙秘書那裏聽說後,趕來看她們。盛安康開門把他迎進去,因為穆峻潭在給錦笙和糖糖煲雞湯,他看完錦笙和糖糖以後,就到了廚房裏與穆峻潭說話。
廚房油煙痕跡不濃,清爽整潔,整隻雞已經弄好,穆峻潭正在切輔料。他仍舊穿著一件簡單款式的黑色襯衣,此刻卻很難捕捉到那股威風凜凜的大帥氣勢。窗明幾淨,霞光照射進來,他談笑間,周身隻散著璀璨柔和。方少塵與他談話時,眸光總是不由自主地停駐在他身上。因為見過他風流薄情且荒唐的那幾年,他至今仍難以相信小小的錦笙能夠把他收拾得如此服帖。
待吃晚飯時,方少塵才知道穆峻潭為何會親自下廚,錦笙看著一桌子食物也食欲不佳,但聽說湯是穆峻潭煲的,遂勉強喝了兩小碗。其實方少塵喝著並不好喝,錦笙卻笑著說很好喝。然而,她頭有些昏沉,僅喝完湯便回了睡房休息。
門隻是虛掩著的,她聽見穆峻潭和少塵一起哄逗糖糖吃飯,過了半個多鍾頭,又哄逗糖糖吃藥。其間少塵跟穆峻潭開了一句玩笑說,錦笙真的隻適合做父親。
錦笙聽見了,有些氣不過,穆峻潭在軍械堆裏一紮紮半月一月的時候也有,現在照顧糖糖的功勞全給穆峻潭貪去了。然而,聽見糖糖咳嗽了幾聲,她立馬又不氣了,因為她對糖糖也確有愧疚。
在美國開設一個貿易行,比她想象中困難了數十倍。她懷著糖糖時一直心焦氣躁、奔波忙碌,也曾經萬般糾結過孩子留不留。最後雖決定留了下來,但是直到臨生產,肚子都隻是鼓了個大包似的。她想著見過別的孕婦的肚子那樣大,自己的肚子這樣小,便一直擔心會生出來一個不健全的孩子,待聽得哭聲又看見是一個肢體全乎的孩子才鬆了一口氣。
然而,她因為奶水少,又急著滿月後出來做事,索性沒有自己喂糖糖。若是在中國還可以找乳母,但是在美國,中國乳母不好找,她又堅持不找洋人乳母,故而一直給糖糖喝代乳粉或者牛奶。因為乳母這件事,穆峻潭跟她吵了好幾次大架,直到糖糖身體硬朗起來,與正常孩子無異,穆峻潭才跟她罷休。
她這樣胡思亂想著,方少塵什麼時候走了,她也不知,隻聽見穆峻潭在客廳走來走去哄糖糖睡覺。睡房窗戶臨街,是一條小街巷,路中央布滿了鵝卵石。她因為走得多了,深夜裏聽見有人走過街巷,也能聽出是踏在平整道路上還是鵝卵石上。寂靜夜裏,街巷裏偶爾傳來幾聲粗獷男音,因為穆峻潭在,她也沒了初住進來時的驚惶不安。
借著窗外路燈,她模糊望見五彩玻璃窗上凝結的霜花,不由想起了麒麟堂的五彩玻璃。她和穆峻潭已有一兒一女,果真湊了一個好字。穆峻潭再沒有了纏身軍務,待回到中國,他們可以避開喧鬧紛擾,置辦一份穩定產業,自此安穩平淡地度過餘生。但她不免又想起了穆峻潭說過的外敵憂患,然而,有穆峻潭在身邊是如此安心,她根本預見不了那麼遠,也寧可認為穆峻潭隻是杞人憂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