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選錄二十九日〕
一日(星期日)今日為中秋,不免添些小菜,墨忍腳痛入廚烹調。中午飲酒,二官招一同學朱女士來共餐。
餘倦甚,入睡一時許。起來作書致叔湘,告餘已歸來。又作書致承法,請其探聽軍校排印部之情形。
傍晚,全家至西禦街宴賓樓,與全店同人及章家全家家屬會餐,算是過節。此店菜肴殊平常,食之無味。諸人嬲酒,餘飲甚多,墨亦複不少。
席散而山公、達君至。二君乘車止二天,獨餘所遇不巧,竟行四天。敘談甚久,十時始睡。
墨以操勞及飲酒,腳痛曆半夜。
三日(星期二)作書致彬然,並發“所”字第一號信,皆言關於編校方麵之事。以後凡此類事皆作號信,不致私人。又複葉石甫信,複昌群信,致盧芷芬信。
午後三時,達君來談。達君去而叔湘來,談兩時許。
入夜,全店同人聚餐於祠堂街店中,歡迎雪山、達君,月樵亦來參加。九時散。
四日(星期三)上午為《國訊》社作一答問之文,凡千餘言,即寄與楊衛玉。
飯後,王楷元來談,囑作“雙十”文字。既而陳翔鶴來,三人偕至美術協會,觀女作家書畫展覽會,所得款亦以援助貧病作家者也,書畫均平常。
出即至店中,與山公、達君談店中設立新據點問題,談及寶雞與瀘縣兩地,未決。傍晚,共飲於大眾食堂,酒菜俱劣,殊草草。
到家,孟軺在,談有頃而去。
困憊殊甚,隻思睡眠,殆以旅渝月餘,所欠睡債太多之故。
五日(星期四)上午初次檢視“中誌”八十一期所用稿件。
午刻至祠堂街,與雪山、達君、雪舟同往姑姑筵,應同行七家之招宴。菜頗精,然皆嫌肥濃,食之膩胃。三時散。
到家複齊魯一學生信,略評其所作文。致書洗公(百零三號)。達君來共晚餐,吃泡粥。
今日報載敵人於閩江口登陸,此是搶先著之舉,恐美國軍隊在閩海岸登陸,使其措手不及也。桂省戰況,我迭挫敗,毫無轉機可征,令人憂鬱。
六日(星期五)上午作《雙十節隨筆》,應王楷元之囑也。
午後,看小墨所撰《代數》教本繕抄本,校正其錯字與句讀。此稿小墨以一暑假編成,俟餘看畢即送部審查。半日僅看六十餘頁。
傍晚,山公偕程受百來,留之飲酒。受百談戰局前途,及日本人之性習,皆頗有可聽。九時,二君去。
七日(星期六)上午,整理《國文教學》全稿。此集係餘與佩弦之論文,附浦江清一篇,序文由佩弦作,尚未完成。
午後,達君來,承法來。承法見小墨所編《代數》教本,願為審閱一過。又願與小墨合編《算術》教本,趕於年內送審。
入夜,文銓宴山公、達君,聚食於其家,八時散。
至十一時許,傳注意情報,既而“空襲”,既而“緊急”,全家皆起,坐於正屋書堆中,正屋較堅牢,書堆且可掩護也。月色朦朧,四無聲息。至二時過,聞投彈聲三四聲,不聞機聲,知距離尚遠。三時後方解除,大家倦不可支矣。
今日致一書與佩弦,徑寄昆明。
九日(星期一)晨作書致洗公(百零四)、彬然。續看小墨《代數》教本稿。
午刻,孟尚錦作東,宴山公於公園內靜寧飯店,邀餘作陪。二時歸,續看《代數》稿。
陳白塵偕葉鼎彝來,葉示以文字變遷考一稿,凡六巨冊。
入夜,與小墨二官三官至暑襪街禮拜堂聽費曼爾女士小提琴獨奏。票資悉數捐入文協之援助貧病作家基金。此會由子傑夫婦張羅,售票甚多,可得二十萬元。大約費女士之提琴亦有名,聽者甚擁擠,可千人,不得票而退出者怏怏而去。奏琴凡六曲,以不知音者聽之,似小品反較大品為悅耳。十時返家。
十日(星期二)自晨至下午三時,續看《代數》教本稿。
達君、山公、雪舟來,偕出閑行。今日為國慶日,滿街嬉遊者,少城公園中尤為擁擠。然時勢演變至今,於政事戰局,大家均感前途茫茫,究何所樂乎?
到店中,山公買酒共酌。飲畢,進食於削麵館。歸雪舟家中,談店事三小時。達君將於後日返渝,到渝即進店作事。渠意擬至貴陽一行,設法將自桂運出之貨趕速運川。
九時歸家,即睡。
今日報載英相邱吉爾到莫斯科會斯大林,為重要消息,想所談為歐洲問題也。
十一日(星期三)上午續看《代數》教本稿。
午刻,與墨偕山公、達君、雪舟至邱佛子吃飯。飯罷,共步行出新西門,一望郊外景色。餘已七個多月不走此路矣。在城門口遇老餘、劉老漢等雞公車夫,神態皆如舊。
歸家,續看《代數》稿,至晚而畢。此稿將請承法審閱一過,然後寄往重慶送部審查。
接洗公、彬然來信,附來桂林諸同人信件,敘疏散中慌亂情形,觀之意不歡。店中大批貨皆在途中,無交通工具可用,克保與否未可知。紙型若幹箱已運抵獨山,算是可慰之事。
入夜,至雪舟家小酌,與達君敘別。八時散。
夜報載美海軍襲擊琉球島,毀日本船隻飛機不少。現在甚望美軍在我海岸登陸,此或為其前奏。然菲律賓尚在日人之手,此舉非易為也。
十二日(星期四)晨早起。乘車至郵政管理局,達君、山公、雪舟已先到。郵車搭客至十餘人,與餘前赴渝時同,唯達君所托買票人盡力,注明得坐司機台,方便不少。七時半,車開出。
餘獨入小肆吃點心,即歸。複陳萬裏書,渠欲以所作談瓷器之書交我出版。飯後,作書複洗公(第百零五號)、彬然。
傍晚飲酒,酒味劣,遂停飲。飯後即就睡,身體疲乏,似有病意。
十三日(星期五)晨至華西壩看二官,緣知冰心女士來蓉,住壩上,令探其確址。二官探詢再四,不獲。卒往詢其校吳校長,始知在一外國人家。按址往問,果遇見冰心,但即將外出遊觀,立於車次,遂約午後一時半再來。
返家,看祖璋稿一篇。飯後再乘車至華西壩,至則距約定時刻尚早,遂入觀美國新聞處主辦之照片展覽。陳列者為各地戰事照片,巴黎光複之照片已在其中,可見傳遞之迅速。片甚多,不暇細觀,見超級空中堡壘之詳照,其巨大實可驚人。
再至外國人家,晤冰心,與談其著作之版權問題,並約定其《關於女人》一書,決校正後交我店重出。
乘車至劉開渠所,出席文協理事會,到者白塵、翔鶴、朝相、雲慧、開渠與餘。議定參加韜奮追悼會,開晚會答謝讚助募款諸人,並開歌唱會繼續募款等項。四時散。
白塵饋餘中藝劇團《棠棣之花》戲券三紙,餘遂重至華西壩,以一紙與二官。回家,即偕三官乘車至青年會觀劇。此劇劇本早已看過,為郭沫若所作,今觀其演出,實非佳作。大缺點在全體係敘述而非表現,小疵病則語多文言,不為口語,聽之殊不順耳。十時半散,步行而歸。
竟日奔跑,疲乏殊甚,上床未得美睡。
十四日(星期六)為陝西街房屋加租事,代雪舟致一書與房東王學薑。往祠堂街,以示雪舟,即為繕寫送出。
飯後,作書致葉鼎彝,葉以其作報紙論文見示也。複孫明心書。孫現在貴陽文通書局主營業。又致書洗公(第百零六號),言《無望村館主》《旅行隨筆》兩書為中審會禁止事。
傍晚,朝相來,留之吃麵。據言前周華西壩各校學生開憲政座談會,請在蓉各參政員參加,當時情況甚熱烈。三青團及特務機關即以為此風斷不可長,計謀防範。而學校亦開訓導會議,傳將解散各校參加座談會之各個學會。此事殊可慨歎。學生非不關心現實,而環境限之,務使趨於沉默頹唐之途。然壓之過甚,終將爆發,國勢益危,激刺益甚,學生運動當會興起也。
朝相又言,美國大使高思曾致照會我政府,以為我國應付現局,宜設聯立政府。此是某參政員所言。上月二十四日重慶多人集會,喊出聯立政府之口號,殆即與美國意見為桴鼓之應。朝相又言美國軍事專家駐渝者曾提出為我裝備四十師,訓練亦由美人擔任,唯其中十師應為陝北方麵之軍隊。我方拒之,言此必不可能,雖美國即此停止援助亦無所惜。黨派之見超於整個國命,實為現今最無可奈何之事。吾人心焦意切,而無能為力,徒有憤慨而已。
十五日(星期日)陸步青續寄一英文書稿來,作書複之,即將其稿寄與彬然。
飯後至店中。今日起廉價發售汙損書,顧客甚擁擠,全店同人皆在店堂中照顧,餘亦略為助理。
陳斠玄來買書,邀之入內小坐。為餘言其子以大學生應征調,為翻譯員,在雲南邊境。實則其軍不與美國人接觸,無須翻譯,在軍中轉為部隊之累。無事可做,無餉可領(為主者扣住),饑餓疲乏,甚至求死於前線而不得。斠玄欲揭露其事於報紙,又恐累及乃兒。聞之深歎。
四時歸家,傍晚飲紹酒半斤。
報載昨日大批超級堡壘往炸台灣之岡山。超級堡壘來我國後,此為出發之第十次。
十六日(星期一)雪舟來言,昨日房東王學薑招往,其人唯利是圖,毫不講情,房租問題必須當麵談妥。結果說定自本年四月至九月,每月一萬六千。自十月至明年三月,每月二萬,唯房東津貼每月修理費四千。以後每半年調整一次,明年四月自將由二萬再加若幹矣。房租如是之高,實亦可驚。
孫次舟來,暢談學術方麵雜事。此君頗有才氣,目無餘子,餘聽之而已。
孫去,餘續觀其文稿。而王楷元偕何文龍君來,拉出小飲於宴賓樓。何服務於海關,係一文學青年,似頗清澈。飯畢,餘至店中,徐中舒來,談有頃而去。
餘歸,臥一小時。四時後,偕墨再至店中。得洗公信,言昆明近感恐慌,銀行準備撤退,我滇店至必要時,擬退西昌雲雲。此在報端毫無所覺,豈敵人將自安南攻滇乎。彬然亦有信,並言西安亦謀疏散。
既而巴金夫人陳女士來,山公、雪舟邀之至宴賓樓,餘與墨同往,並邀月樵夫婦,七人為小敘。陳女士初來成都,住其夫家,舉止行動尚不脫女學生體態。談飲甚適。八時歸。
夜報載美日海軍大戰於台灣海麵,詳情未悉。美海軍追迫日海軍,迄未交鋒,日海軍今退無可退,遂不得不出而應戰。且看往後數日內之戰果如何,此至關重要之一戰也。
十七日(星期二)以羅元鯤《高中本國史》第三冊寄渝,致書洗公(第百零七號)、彬然。看完孫次舟文稿,摘錄要點,以備作序。
看報,美日海戰尚無詳載。桂省桂、柳二地之守禦,雲頗可靠,敵人攻勢已緩。然敵軍去此二地已甚近矣。
十八日(星期三)今晨三官與江成根、宋玉泉出發,攜書箱十餘包,出北門往新都、廣漢、金堂三縣,訪各學校,即在校中銷售。此舉尚為初試,意在使各地讀者深印開明之名於心。不知結果如何。此去大約須曆一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