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詠水仙士奇慕芳蘭 嚴宮掖墨菊控明珠(3 / 3)

高士奇出足了氣,跳腳大罵一陣,眼看天色將亮,卷了包裹一徑揚長而去。

從開封歸來這段時間,康熙雖然極忙,心裏卻頗踏實。接連幾次召見靳輔,他心裏有了數,卻命靳輔不必急於赴任,在京師各衙門走動走動,熟悉人事,等博學鴻儒開過再去清江赴任。一切料理停當,自有明珠、熊賜履、索額圖、李光地等人不分晝夜籌備大典,康熙卻忙裏偷閑,每日到紫光閣看侍衛們練習弓馬刀箭,或叫進湯斌、張誠、陳厚耀一幹文臣,講《易經》、看字畫、學西語,什麼天文數術、聲光化電、幾何測繪,倒也忙得不亦樂乎。陳厚耀數學造詣甚深,日日進講,學問漸漸抖落幹淨,猶不能滿足康熙求知欲望,西洋人張誠則出宮逢人便嘖嘖讚歎:“我大皇帝真是天才!歐洲人半年弄不清的知識,他隻需一個月就可精通了,我已不夠資格教他天文了!”

這日退講下來,用過早膳,因見天陰上來,風吹過來略有寒意,康熙換了石青江綢麵兒的風毛夾袍,帶了穆子煦和李德全兩個人,從乾清門踱出來散步消食。因見上書房主事何桂柱捧著一疊文書從隆宗門過來。何桂柱見是康熙,忙站住了,躬著身子笑道:“主子金安,恕奴才抱著要緊文書,跪不下去……”

“都是些什麼東西?”康熙仰臉看著太和殿那邊來來往往修殿的工人,隨便問道,“怎麼就這麼多?叫部裏打成節略遞上來,這不是早有規矩的嘛。”

何桂柱笑嘻嘻說道:“回萬歲爺話,節略已早送到熊賜履那兒了。這幾份奏章,一份是施琅請帶水師的,一份是飛揚古在古北口練兵的,還有琉球、暹羅、荷蘭國的貢單表章,都是些軍國大事,萬歲有過旨意,叫送進來看……下頭這一摞子卻都是尚書以上官員的窗課本子……”

康熙取過最上頭一份看了,卻是荷蘭國的貢品單子,上頭寫著:

大珊瑚珠一串,照身大鏡二麵,奇秀琥珀二十四塊,大哆羅呢絨十五匹,中哆羅呢絨十匹,織金大絨毯四領……

下頭還有一大串,也不及細看。康熙笑道:“東西不多,是個意思。這幾日列國來賀,朕竟接見不及——窗課本子送進去,朕要一一批閱。李德全記著,荷蘭國貢的這些物件,拿進去給老佛爺過目,喜歡的就留下。朕隻要一盞聚耀燭台讀書用。二十枝鑲金鳥銃分賜給一二等侍衛每人一枝;賜魏東亭一桶葡萄酒,一枝鳥銃;熊賜履、傑書、明珠、索額圖、飛揚古、施琅、巴海、圖海——還有周培公、趙良棟各人一把起花佩刀,一個琉璃盞、十匹細軟布。餘下的不能動,朕還要賞考中博學鴻儒科的人——可記住了?”李德全忙答應一聲:“記住了。”竟當場一字不漏將康熙的旨意複述了一遍。這太監如此好記性,何桂柱不由佩服地看了他一眼,又笑著對康熙道:“主子爺洪福齊天,這叫萬國來朝,時來運轉哪!當年‘三藩’鬧起來時,文武百官這個爹死,那個娘病,都成了毛病兒,都要請假!——還都是一些受恩深重的臣子奴才呢!世上的事真和開店一模一樣兒……”康熙聽了何桂柱囉囉嗦嗦這番話,品品滋味,不覺心中一動,笑道:“你也會想事情了,長進不小。把這些東西送往養心殿,到乾清門叫熊賜履幾個上書房大臣都過去,朕要查看他們窗課,也順便叫他們歇息兒。”說罷一擺手去了。

方到永巷口,康熙一眼瞥見兩個秀女帶著個二品命婦從景運門過來,便笑道:“這必是到齋戒宮見過老佛爺的了,這是誰家命婦,腿腳好似不靈便似的——朕瞧著有點眼熟。”穆子煦覷著眼望了望,笑道:“主子好記性,這不是前頭仙逝了的主子娘娘的貼身宮女,叫什麼菊來著,如今配了飛揚古……”

“是墨菊呀!”康熙一下子想起來,“叫她過來!”

其實不等傳叫,墨菊早瞧見了康熙,見康熙招手兒,加快步子過來,俯伏著就行大禮。康熙微笑著道:“罷了罷了,你腿上有毛病兒,不用行禮了。”

墨菊原是死了的皇後赫舍裏氏的侍女。康熙十二年楊起隆起事,宮中人作反,因保護皇後受了刀傷,腿就瘸了,她到底行完了禮,方笑道:“奴婢是咱大清的女李鐵拐,這腿是甭想好了。回稟主子一句話,奴婢男人回京三天了,想見見主子呢!”

康熙大笑道:“大清有個女李鐵拐也不壞嘛!這幾年不見,你還是老樣兒——飛揚古回來不回來,你好歹也勤著點進來,給老佛爺解解悶兒,再說太子是在你懷裏封的,你就不想他?”

“主子爺這才叫體念人情呢,就是這個話!”墨菊眼中湧出淚花,卻拍手兒歎道:“隻這二年規矩越來越大,這陣子新進來的蘇拉太監都長了狗眼,竟沒個人味兒!奴婢幾回想進毓慶宮見見小主子,都叫擋了,有什麼法兒?”康熙笑道:“別人不行,難道你也進不來?”墨菊道:“主子不知道,宮裏老人兒都被攆得差不多了。如今小主子爺身邊那幾個蘇拉太監,竟不是人托生的,前兒聽說連彩屏那麼老實人都被攆進了漿洗房去了,張萬強出來說情都叫敬事房頂了回去……”

墨菊好容易見著康熙一麵,她一向心直口快,憋不住便兜了出來。康熙自將大內權柄交給明珠後,以為事事妥當,不料竟是如此,不禁臉上變了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