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修明史議立貳臣傳 批詩文巧語罵權相(1 / 3)

康熙回頭看看,身邊隻有穆子煦跟著,遠遠見養心殿太監趙培基出來,便招手叫了過來問道:“你做什麼去?”趙培基忙打千兒施禮,笑道:“明相他們都在養心殿候著,忘了帶四書,叫奴才出去借一本給他……”康熙怒道:“他是你親爹麼?這麼孝敬他!這會子臨時抱佛腳,有什麼用!去敬事房傳旨:張萬強是六宮都太監,凡事還得請示他,叫敬事房查查,這幾年攆出去的老太監、老宮女,都叫回到原主子跟前侍候,——叫他們仔細,朕要查的!”

康熙說完,便拔腳走開了,心念一閃:明珠幹預大內的事是不是太過了,太監隔絕太子與外間往來,這還了得?但沒走幾步,又覺得自己多心好笑——沒來由因墨菊一席話疑心大臣,宮掖內廷,管嚴點總歸不是壞事兒嘛!及到養心殿垂花門前,康熙已經釋然,因見李光地、索額圖、明珠和熊賜履都鵠立廊下等著,便笑道:“進來吧,說是查考,其實是叫你們過來鬆泛鬆泛,害怕什麼?熊老夫子,朕又不看你功課,怎麼臉板得鐵青?”

說著,進殿坐了,舒一口氣道:“博學鴻儒科的事預備得差不多了吧?過了這一陣,朕放你們三天假!”說著拿起桌上一份黃絹麵的請安折子看時,卻是魏東亭遞進來的,因見江南當日米價七錢一石,便濡了朱砂,先批一句“朕心甚慰”。略一沉思,又抹去了,另寫道:“穀賤傷農,可於海關厘金與金陵藩庫中支銀購糧,價可略高於市,則市價可趨平準矣。”一邊寫,一邊問熊賜履:“你前日給太子講‘性相近’,朕竟沒有聽清楚,再說一遍好麼?”

“是。”熊賜履忙躬身答道,“性,上智與下愚、聖賢與凡夫原來天生一樣。然而這隻是義理之性,若論氣質之性,便不能一樣,所謂‘相近’,即有別於‘相同’。”

“唔?”康熙將請安折撂到一邊,抬頭笑問道,“難道義理和氣質有兩個性不成?”

熊賜履略一沉思,賠笑道:“臣不曾詳推其中道理。不過臣以為,義理與氣質一而二,二而一也,義理隻在氣質之中。”康熙聽了含笑點頭。明珠有一大堆事急著要回康熙,在旁聽著不耐煩,好容易等到插話的縫兒,便說道:“方才萬歲問到博學鴻儒科。奴才正要請旨,試完後對這些鴻儒將如何安置,可讓部裏作好安排。”康熙笑道:“你們是怎麼想的,先說說看。”

“依奴才之見,將這幹人放進翰林院斷然不可。”明珠正色說道,“這是禦駕親試,千古盛典,不同於一般進士。放出去做地方官吧,歲數又都嫌老了些。這都是各省大員奉旨訪查來的鴻儒,取不中的,如果黜回原籍,督撫們臉上不好看。但若都進上書房,似乎又多了些。想了幾日,竟沒個妥當法子。”

明珠講的十分有理,其實還有更要緊的一條,他沒敢說,康熙心裏也雪亮:常科取中的進士如與博學鴻儒科安置的差使等級懸殊太大,不免生出事來。如今已有應試舉人做詩譏諷了。如果擺在一處,又怕要生出朋黨來?康熙思量著,笑道:“明珠慮的很是,熊東園,你看呢?”熊賜履卻胸有成竹,說道:“臣以為授官不必另開門類。該侍講的侍講;該侍讀的侍讀;該到翰林院的仍去任編修。科甲出身、師生相因會導致門戶朋黨,若將這批禦試碩儒放進去,反倒破了這些門戶——至於使用,臣以為他們大都熟知前明政事掌故,可組成班底,纂修明史……”

康熙聽得目光炯炯:門戶多了便無門戶——熊賜履畢竟與眾不同,講道理能另辟蹊徑。修明史這件事叫鴻儒們來做,他們當然求之不得,百姓們也自然會想這是“聖朝仁政”。這建議可謂一石數鳥,妙不可言!他興奮地站起來,踱了幾步,說道:“對,修明史!要修得與眾不同,這是件大事,朕要親自管起來。既優遇了高士,又消弭了反側,又能將明亡之禍源昭示天下,重訓子孫——比如說,能不能設個《貳臣傳》,不然,像洪承疇、錢謙益這些人列傳怎麼評定功過呢?”他的思緒流動得很快,說得語無倫次,大家都聽得有點跟不上。

熊賜履心頭一震,嚼著“貳臣傳”三個字,愈思愈深;難為康熙舉一反三,頃刻之間就想出如此刻薄又堂堂正正的名字——孔子著春秋,亂臣賊子懼,其實亂臣賊子仍代代都有,層出不窮——如今連本朝勳業彪炳的大臣也竟入了前朝“亂臣”之列,那誰還敢再當本朝的“貳臣”?正自胡思亂想,索額圖在旁說道:“光地的折子請征台灣,不知主子可曾禦覽?”

“朕已看過了。”康熙平靜下來,坐回去呷了一口茶,問李光地,“你怎麼一言不發,鄭成功已死,消息可靠麼?”李光地還是頭一回和上書房大臣議事,他心裏很激動;看樣子自己極可能參與機務,入上書房了,猛聽康熙發問,忙道:“這是靠得住的,不但鄭成功,連鄭經也死了,台灣群梟無主,內訌漸起。所以臣與施琅意見相同,請主上即刻下詔,命水戰之師預備渡海收複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