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清朝立國之後沿襲明製,效法前明東廠錦衣衛製度,設立十三衙門,專門偵探各家大臣臧否行動。索額圖揭出蔡代係康熙皇帝派到自己身邊的坐探,聽蔡代嚇得聲音發抖,支吾搪塞,便道:“還是聽我來說你的履曆:順治十六年你逃荒來京,在東園種菜,熊賜履就住在附近,見你年輕精幹,薦到十三衙門當差,後來十三衙門撤裁,你到內務府跟魏東亭,在他府裏裝成個五十多歲的老頭子,直到鼇中堂壞了事,你的“差事”辦完。嗯……九年到十年……你又種了一年‘菜’,老熊又叫你來我這裏——我說的不錯吧?”索額圖說完,格格一笑,不動聲色地觀察著蔡代。
蔡代完全被驚呆了,如此機密大事,授受之間根本不允許有第三人知道,除了奉特旨查閱內務府檔案,那就是永久的秘密。但像索額圖這樣的宰輔重臣,覺察了自己的身份,回去按規矩也得死!蔡代木然呆立良久,囁嚅著說道:“中堂揭破了這層紙,再瞞也沒意思。不過您說是熊中堂派我來,許是誤聽人言,其實我也不知道是誰派的差使。既如此,明日請中堂辭了我。這些年中堂待我恩重如山,我也從沒見您有什麼不檢點處,捅出去於您也無益。有道是山高水長峰回路轉,將來蔡代再報你的恩罷了。”
“我從不在暗中做昧心的事,自然不怕你這樣的小人告狀。”索額圖冷笑一聲道,“你在這裏勤謹辦差,並無失誤之處,我辭了你豈不叫人犯疑?你得留下,除了為內務府辦差,還得真心為我辦差,我加三倍的月例給你,如何?”
“這個斷斷使不得!”蔡代被他陰森森的話音嚇得打了一個冷戰,聯想到這些日子索府清客們說的“奪嫡”,他縱然不敢如實向內務府回報,也絕不敢為索額圖打聽內廷消息。他慌亂地雙膝跪下,擺著雙手道:“這是有幹禁例的,一個不慎,連中堂也要……”說罷搗蒜價似的隻是叩頭。
索額圖“呼”地立起身來,咬著牙,從齒縫裏說道:“你不肯?好,我來告訴你,我乃極品宰相!皇上自康熙三年已下明詔,鑒於明亡於東廠之禍,永遠撤裁監視大臣之十三衙門,不知何人輒敢大膽,冒充內務府人潛入我府達十二年之久!我不難為你,自上折奏明聖上清查此事,這在我職權之中!”說罷抽身便走。
“中堂,中堂爺!”蔡代爬跪幾步,緊緊抱住了索額圖的腿,哭著央告道,“求中堂……超生!我聽爺的吩咐……就是……”良久,才聽索額圖籲了一口長氣,說道:“你起來吧,我不奏就是!我扶皇上,保太子,是大清忠臣,又不叫你謀逆造反,你拿腔作勢地做什麼?不過叫你為我打聽著點,防著小人害我誤國,就如此害怕!你不是看中了四奶奶的陪房丫頭明璫了麼?賞你了!”
李光地匆匆趕回府邸,早有門上長隨李祿接著,掌燈帶路,一邊走,一邊回道:“老爺,李福從福建來了,有老爺的家書。我叫他在疊翠軒等著。爺是這會子見他,還是等用過晚飯再叫他?”
“嗯。”李光地一路都在打彈劾明珠的腹稿,此時方回過神來,說道:“我已經吃過飯,叫他到書房來吧!”說罷沉思著進了書房,目光炯炯地構思奏章裏的警句。一時李福進來,忙向李光地叩了安,呈了家書,一邊漫不經心地問道:“這是三爺寫的?老太太安否?”
“老太太……歿了!”李福一臉哭相,撲通一聲長跪在地說道:“三老爺怕老爺傷心著急,不叫我穿孝服報喪,叫我進京麵稟老爺,家裏的事都由他老人家一人主持,一定風風光光把老太太的後事辦了……”話未說完,李光地早已倒坐椅中,伏身失聲痛哭:“母親,母親哪!你……好苦……一日福沒享就……去了……李光地真是天底下最不孝的逆子……這次回福建辦差,隻在家半天就……走了——我真渾!我……”他用手拍擊著腦門,渾身顫抖得不能自持。
李光地並不是書香名門出身,家雖豪富,卻是行商巨賈。弟兄四個他最小,因聰明伶俐、酷愛讀書,常受父親的白眼,惟太夫人出身鄉宦,最鍾愛這個讀書種子。恰當年前明遺老伍稚遜遊曆福建,偶爾乏資,來李家教書,李光地才有今日之榮,其中多虧了老太太全力維持。如今驟然之間噩耗傳來,李光地真如五雷轟頂,哪裏止得住淚水走珠兒般滾落?
“四老爺,您得節哀……”李祿含淚勸道,“三爺說了,老爺如今是入閣的一品當朝,不定皇上要奪情,既是皇上的人,難免忠孝不能兩全,請老爺仔細思量——老太太臨終有話,說‘四兒不必一定回來,他隻要為皇上百姓多操點心,我在九泉之下心裏也是歡……喜的。’”
李光地先還睜著淚眼怔怔地聽,聽至母親遺命時,忙跪了叩頭領命,沒有聽完,已是哭軟在地上:“……李光地不孝通天,禍延先妣……皇上要我這不孝之人有什麼用……”
正哭得不可開交的時候,外頭家人進來,見李光地兀自跪著,忙也跪了稟道:“老爺,外頭高士奇相爺來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