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朱暄幫她交足了預付金,約定明天下午兩點來拍照,衣物道具自備。
離開攝影工作室的時候,慶典還沒有結束。他們頗有默契地一齊往會場方向走,大概因為存了相同的念頭。現在是晚上,人多的地方更顯得坦蕩些,有助於打消疑慮。
“謝謝你啊。”童穎穎說,“我臨時還真找不到別的人借錢。”
“那個攝影師手裏有什麼特別的消息嗎,你隻能跟他打聽?為什麼纏著前台小姐打聽客戶的性別?對你拍照又沒有幫助。”朱暄板著臉,運指如飛地發著短信,“還是說,你知道有一個你不太熟的,至少沒法直接聯係到的男性已經來找過他了,所以你想通過他找到那個男性?”
說完一抬頭,果然看到童穎穎吃驚的臉。
“還真是這樣!看來你沒騙我啊!我還在想會不會上當了。”朱暄鬆了一口氣,“說好了,我這可是看你很為難才仗義相助的,不可以趁機得寸進尺。還錢之外還得還人情,我問什麼你得老老實實回答,謹記我是債主。”
童穎穎還沒想好怎麼回答,他又搶著說下去:“你為什麼鬼鬼祟祟的?有什麼見不得光的事,還是認識什麼見不得光的人?身邊沒有能幫助你的親友嗎?還是說你就是想躲著親友?你想找的那個男性是誰?你可別說‘不被世俗所容許的戀情’之類亂七八糟的,我知道不是那樣的事。”
童穎穎意誌的動搖倒映在眼睛裏。她並沒有問朱暄是怎麼找到她的,也沒問他看到、發現了什麼。就這麼站在喧鬧街頭望著他,好像站在默默無言的世界另一端,中間隔著一大片他所不能體會的苦難與憂愁。
“……你怎麼知道不是我自作自受,所以不能求助呢?”她輕聲問。
“我感覺你不會做出很壞的事。”朱暄自己也知道這話說得毫無依據,“我感覺錯了嗎?”
童穎穎張張嘴,想說什麼,又吞了回去。仿佛他問的是一道極難的數學題,她不得不花大量的心神來思考,一時忘了回避他的目光,未能掩飾眼神與表情的微妙變化,良多的感喟與觸動都被朱暄看見。荒誕不經的“穿越”開始有了些許真實觸感,如果不是真有過許多他所不知道的過往,怎麼會有這樣的信賴與猶豫。
某一時刻,朱暄在她眼睛裏看到一道向上的光。跟著天空中爆出沉悶巨響,禮花散開如一場黃金雨,飄搖灑落在城市穹頂。
朱暄本能地抬手替童穎穎護住頭,怕她被遙遠的星火燒傷似的。短暫而浪漫的煙花消失,童穎穎那無言的動搖也已經過去了。他們仍然直直地相互凝視,意味變得全然不同,她已經決心不告訴朱暄實話,現在說出來的也隻會是謊言。朱暄感覺到了,因而生出一些無可名狀的惱火。
“難道你真是被包養了,正在跟金主吵架?”他刻意報複地把話說得分外難聽。
“……將來我怎麼沒發現你這麼狗嘴裏吐不出象牙。”她悶悶地踹開路邊小石子,低聲咕噥一句,“你敢跟席方然這麼說話嗎?”
這次換朱暄驚訝了。他覺得距離保持得很好,一般人應該看不到他剛才在跟誰來回發短信,童穎穎還是個近視眼,現在又沒戴眼鏡。
於是朱暄決定嘴硬一回,就裝作沒有心虛:“為什麼不敢?她挺溫柔的。大多數人在她麵前講禮貌,那是因為她本來就待人挺禮貌。”
童穎穎斜睨著他,皮笑肉不笑地抬抬眉毛。朱暄本能地將手機藏進口袋裏,然後才想到自己沒必要也不應該這樣,還沒交鋒呢,氣勢上就先輸了。
“等你吃了虧,就不這麼說了。”她突然靠過來,“你收到‘席方然’的短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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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童穎穎的話,朱暄生出一些疑慮。畢竟短信裏所說的地方是城建檔案館新館,距離市中心較遠,而且不像適合夜晚約會的場所。童穎穎明顯篤定朱暄去了會後悔,但又說不關她的事,不肯跟來。朱暄不由得想到該不會是童穎穎通過同學舍友之類的關係設置了什麼陷阱,正等著他呢。
但等他實際抵達之後,就發現也沒什麼好疑慮的。城市檔案館前麵有一大片音樂廣場,有些頑皮的青少年正撐著傘尖叫著穿過不斷變換水柱形態的噴泉。正因為遠離市中心,這裏更多是居民區,夏夜並不冷清荒僻。朱暄甚至一時產生了“約在這種地方才像是席方然的風格”的想法,是公開場所,沒有酒吧舞廳那樣開放,又沒有食肆那樣普通,反而有點書卷氣和淡淡的生疏感,好像並不習慣於晚上約人見麵,因此不知道怎樣挑場所的別扭。如果席方然自己住在附近,就更有點打破平日公主形象的親近可愛了。
朱暄幾乎管不住自己的胡思亂想。檔案館早已經下班了,他按照短信中所說繞到後門,果然發現門沒有鎖。他摸黑到二樓,還沒走出樓梯間,就聽到走廊裏有上鎖和說話的聲音。
“……找不到就說明不是在建或者剛竣工。你要想知道這些事,不如直接問你媽媽。”
那是個男性的聲音,聽著怎麼也中年了。說到中途忽恍然大悟,又說:“你就是替你媽媽打聽的?她不放心是嗎?那就不好說了……”
說著聲音漸行漸遠,往走廊另一端去了。
到這個地步,朱暄再怎麼樣也明白事情不對勁。他從樓梯間出來,看不出哪間房間剛剛被使用過。但這一層除了類似小型博物館之類的公開展覽室之外,都是檢索、閱覽室。想來是在這裏搜尋但沒有搜到,也就不必上樓去再找了。
朱暄用手機按照短信號碼撥回去,站在一片安靜的走廊裏略等了幾秒,沒聽到任何響聲。他從來路返回,飛快地往樓下奔。
跟中年男人對話的另一方肯定不是“席方然”,那就隻有一個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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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大樓出口外的綠化帶後麵找到羅妍和她的幾個朋友時,她們正蹲在那裏嘻嘻哈哈地等著看好戲,一點沒有防備到朱暄會突然悄然無聲地出現。
“教你們一招,下次別這麼鬼鬼祟祟的,被抓住了都不好抵賴。”他從後麵按住羅妍的後腦勺,左右搖晃著,“還不快說謝謝學長大人大量,仇將恩報。”
“你不是進去找席方然了嗎?”羅妍從他手中掙脫開。其他幾個女孩子較不熟稔,還有些被抓包的尷尬。隻有羅妍,越覺得丟臉越惱羞成怒,氣哼哼地捂著頭看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