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圖窮匕見(2 / 3)

宋摘星終於明白他的潔癖是從那時開始有的,也許在他潛意識中認為母親是為了救他而死,所以他根本無法原諒他自己。

“我最初進入孤兒院的時候,恨透了每一個孩子,我討厭那些夥伴,討厭每一個和那個小孩子一樣年紀的人。如果那個孩子沒有橫穿馬路,我的父母也不會死。”如今再說這樣的事情,時越語氣淡淡的,像在講別人的故事,唯有眉目間的一絲悵惘讓人分辨出他是在說自己的人生。

“肖雅潔剛領養我的那兩年,每晚都會守著我,就像我的母親一樣。她那兩年從未睡過一個整覺,害怕我再度自殺尋死。後來她資助我上學,我將那串珍珠項鏈送給了她。在送給她的時候我就已經決定,無論她以後要做什麼樣的事,我都會幫她。”

宋摘星戚戚道:“壞事也沒關係嗎。”

“沒關係。”

他說得斬釘截鐵,證明他在很早之前就想過這種可能性。宋摘星眼淚簌簌滑落,她對著時越吼道:“你是醫生,逼瘋高媽媽的事情你怎麼做得出來?!”

時越垂眸,臉色清寒。他未出聲,宋摘星抹了一把淚,惶然站起身來。

“你即便把肖雅潔當成你最親近的人,你也不該隨便拿別人的生命開玩笑。高璨為了媽媽的事情和簡一凡分手,又失去了穩定無憂的工作,你把她們都毀了。”

“阿星,”時越抬頭看她,“你會原諒我嗎?”

宋摘星反問道:“你還會繼續害人嗎?”

時越沒說話,宋摘星便在那一瞬間知道了他的打算。他幫助肖雅潔,等於在幫助周鳴山,如今別說抽身,恐怕早已卷入更大的陰謀和籌算裏,他已經替代了肖雅潔的位置,成為了繼肖雅潔之後輔助周鳴山的心理師。

她來之前生怕這種想法被驗證,可如今真的如她想的一樣,堵在心裏的一千句一萬句決絕的話她竟一句也說不出口。

宋摘星不停地落淚,紫薇花在她身邊上下搖動,葉子之間發出悠悠的輕鳴。

時越抬頭,雲海無涯,白日裏看不到一顆星星。他輕輕道:“我喜歡看那些星辰。有的恒星早就死了,用幾十億年的時光才到達這裏,我看見它們的時候就像回到過去。阿星,我看到它們時總會想起你,如果我比李唯西先遇到你就好了。”

宋摘星聲音喑啞,熱淚滾落,“即便都是星辰,也有參商之分。一個升起,另一個便要落下,永不相見。”

他知道她已與他決絕,喉頭顫動:“我很抱歉失去你這樣的朋友。”

宋摘星又生氣又難過,她不知道如何麵對現在的時越。當她知道很多事情都是他替肖雅潔做的時候,她如墜冰窟,渾身上下都是寒意。

她吸了口氣,在夏末的涼風裏緩緩開口道:“周鳴山不會贏的。”

時越明白她是在與自己劃清界限,心口一滯,“如果有一天我要與李唯西對抗,你會保持中立嗎?”

“不會。”她回複得亦是斬釘截鐵,“我會幫他。”

他的唇角泛起一股澀澀的苦味,白皙的麵容下隱著失落和難過,像他十歲時知道父母去世時的樣子。亦猶如微小的無法改變的也無法接受的東西落在心上,痛那麼一下後綿綿散開,讓自己以後的幾十年都不能再像從前一樣開心。

該問的都問完了,該說的話也都說完了,宋摘星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芳草萋萋,他頭頂還有紫薇花盛開,淡粉的花瓣落在他的肩膀上,薄薄地鋪了一層。

他望著她離去的方向淡淡開口:“心硬者得世界,溫柔者得神。阿星,李唯西已經得到你了,我隻能選擇得到世界。”

聲音隨著風聲遠去,長椅落寞,轉瞬隻剩幾朵花瓣落在上麵。

明圓山莊內,李唯西站在林雨澤身邊,很久很久都沒有說話。

林雨澤就這樣與他安靜地對峙,似乎誰先開了口誰就輸了。他打定主意不會承認當年做的事情,無論李唯西治好了自己的病還是替自己將肖雅潔送入監獄。陳年往事早就過去了,也早已與自己無關,他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經營自己的公司,好好地與林帆和林莞在一起,享天倫之樂。

他呷了口茶,香氣從喉頭沁入心底,大病痊愈的感覺果然清爽自在。

然而日落西山時管家突然闖進來,開口一句就嚇得林雨澤將茶盞再次抖落到地上。

“小姐和少爺失蹤了!”

林雨澤站起身,眉頭緊蹙,“怎麼回事?”

管家滿頭大汗道:“早晨說是公司出了事情,兩個人都趕去了,但是現在問遍了公司裏所有人,都說沒見過他們兩個。”

林雨澤身子有些不穩,“到底出了什麼事!”

管家上前道:“下午根本聯係不上他們,我怕您的病沒好,一直沒敢告訴您。就在剛剛有人來山莊送了兩部手機,我一看是小姐和少爺的,就知道他們肯定是出事了。”

李唯西適時出聲:“誰送的?”

管家搖頭,“根本沒注意,送來的是個包裹,打開一看才知道是小姐和少爺的東西。”

林雨澤臉色刷白,他無法相信自己的兩個孩子竟然在大白天離奇失蹤。

“報……報警!”林雨澤喘著氣,“立刻去找!立刻!”

“別費力氣了。”李唯西阻止他,“周鳴山先你一步動手了。”

林雨澤眼睛瞪得滾圓,在他沒有說出這些話的時候他心裏隱隱有些擔心,就怕是周鳴山所為。如今被他說出來,他更加坐立不安,“怎麼辦,周鳴山綁架帆兒和莞兒幹什麼!”

李唯西眼睛半眯,他猜測周鳴山已經開始實施他的計劃了。

“李唯西,你得救救他們,我要讓帆兒和莞兒都活著,你給我保證!”林雨澤拽著李唯西的衣服,一雙手青筋暴起。

鎮尺就丟在林雨澤的腳下,李唯西彎身將它撿起來。他沒有回答林雨澤,然而林雨澤卻立刻明白他要的是什麼。

林雨澤下意識後退,然而當他看到管家淚汪汪的眼睛的時候他就知道,在自己失憶的這段時間,周鳴山早就打了自己一雙兒女的主意。

現在已經不是他可以說不的時候了。

林雨澤顫著身子,發出極輕極輕的聲音。

“我去……我去給你父親道歉。”

晚霞消退,暮色四合,京大醫院內亮起一盞盞路燈,薑黃的燈光攏在林雨澤與李唯西的身上。

兩人一路到達心理科,宋摘星已將顧伯棠帶到科裏,正半蹲在地上給他喂晚飯。

心理科的同事都沒有下班,知道李唯西要帶著林雨澤來的時候,他們各個一臉嚴肅。二十年前的舊事終於可以有一個了斷,連雲月華都暗自唏噓。誰都沒有想到當年林落雪的案子竟然是林雨澤所為,他的名頭太多了,漢州首富,雙木集團創始人、董事長,實業家,卻獨獨沒人知道他還是個強奸犯,這件事情對所有人的衝擊都太大了。

顧伯棠坐在輪椅上,正看著窗戶外的一叢花莖。小朵小朵的薔薇花開得比月季更加好看,紅的粉的黃的藍的點綴在草叢中,讓他恍惚想起久遠的記憶。然而他終歸老了,胡茬已全白,鬢邊也生出許多白發,他的手指上有許多傷痕,多數是在他自己糊塗時受的傷,老皮又皴又皺,也早已不是當年握著筆杆子給病人看病的那雙手了。

宋摘星知道現在的顧伯棠已經什麼都不知道了,他目光迷離地看著窗外,似乎自己不屬於這裏一般。他根本不清楚自己是誰,自己在哪,身邊有什麼親人,他現在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林雨澤上了三樓,喉頭發緊,他腳步加快,率先進入辦公室。

所有人站在一邊,他未理會那些人,看見顧伯棠靠在窗邊,大步走了過去。

這是二十年來他第一次見顧伯棠,林雨澤沒有著急和他對話,先轉頭看了看停在門口的李唯西。確認李唯西已經到了,林雨澤這才將輪椅調轉過來,他看著比自己大不了幾歲的顧伯棠如今竟然老成這個樣子,心中微微一驚。

林雨澤後退兩步,緩緩向他鞠躬,“對不起。”

宋摘星與李唯西站在一處,她看著這一幕整個人像蘸了一把陳醋,心尖酸痛,無限感慨。

能讓林雨澤做到這個地步,必是有什麼手段。宋摘星看向李唯西,目光與他在半空中相碰,李唯西淡淡道:“林莞和林帆被周鳴山帶走了。”

宋摘星微微吃驚:“他要做什麼?”

“我讓1號人物在查。”李唯西目前也不知道周鳴山有什麼打算,林雨澤的證據可以讓公安機關立刻逮捕周鳴山,他沒必要多此一舉。而且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會在今天治療好林雨澤,所以對林莞和林帆下手的目的也不會是以此要挾林雨澤不要拿出有關他的證據。

林雨澤已經向顧伯棠道了歉,而後轉身看向李唯西,“該做的我都做了。”

李唯西沒有對他說話,倒是站在邊上的簡一凡有些看不慣:“害了別人十幾年,一句對不起也太敷衍了。”

林雨澤鷹目一樣刺向簡一凡,簡一凡立時閉嘴。

然而他剛剛的態度有目共睹,一句不輕不重的道歉更像是走個流程,根本沒有看出他絲毫的用心。李唯西知道如今能讓他做到這一步也完全是因為林帆和林莞,他根本不可能在父親麵前聲淚俱下地反省自己。

“告訴所有媒體,那件事不是我父親做的。”

李唯西說出的話鏗鏘有力,根本不容人反駁。他要為他的父親平反,這件事必須由林雨澤親自來做。

林雨澤咬牙:“不要太過分。”

李唯西直視他,目光清冽,“你盡管去查林帆和林莞的下落,隻是你晚一步,他們就危險一分。我沒有和你談條件,一切你自己決定。”

林雨澤臉色蠟黃,管家和保鏢們等在門口,一時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查!”林雨澤嘶吼出聲,對著外麵的一幹人道:“把漢州掘地三尺也要找到帆兒和莞兒!”

周鳴山像消失了一樣再也沒有出現,而林帆與林莞也同時蒸發,沒有人找到他們的任何蛛絲馬跡。一天後李唯西比林雨澤先一步得到了周鳴山的消息,1號人物這段時間一直在查李唯西與宋摘星在地下七個房間得到的數字,最終經過篩選和組合,得到了一組經緯度。

北緯41度52分55秒,西經87度37分40秒,所包含的數字正好是當時他們得到的全部數字。這組經緯度在地圖上所顯示的位置是美國芝加哥,1號人物順藤摸瓜找到了周鳴山前往芝加哥的航班,他和林帆林莞均用了化名前往美國,就在林雨澤蘇醒前的那個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