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查嚐過了勝利的滋味,踏上馬車回老屋子去。他疼愛的賽查麗納和忠心的包比諾就要在那裏簽訂婚約了。賽查在車上怪裏怪氣的笑了一陣,叫三個朋友都為之一怔。

青年人有個缺點,以為別人都和他一樣堅強。這缺點也是從他的優點來的。他對人對事都不留神細看,隻用他青春的火焰去渲染一切,甚至把自己過剩的生命力強加在老年人身上。跟賽查和公斯當斯一樣,包比諾對皮羅多的跳舞會念念不忘,始終留著一個豪華的印象。在三年艱苦的歲月中,公斯當斯和賽查嘴上不說,腦子裏都時常聽到高裏南樂隊的音樂,看見漂亮的來賓。那次的快樂雖然事後受了重罰,他們仍覺得回味不盡,心情和亞當與夏娃偶爾想起禁果的滋味差不多。天使們的傳種接代原是不可思義的神秘,自從吃了禁果,他們的子孫就有了生與死的苦惱。但包比諾盡可以心裏甜蜜蜜的想起那個跳舞會,用不到有什麼悔恨:風頭十足的賽查麗納就是在那次舞會上答應他的親事的;他那時還是個窮小子,可見賽查麗納的確是愛他的人。所以他把葛蘭杜裝修的住宅向賽萊斯丁買下,要他原封不動的加以保存的時候,在位一片誠心把賽查夫婦的零星什物一齊保管起來的時候,他已經存著一個夢想要開個跳舞會,慶祝婚禮的跳舞會。

他很熱心的籌備這次喜事;開支方麵隻有必不可少的項目才按照老東家的辦法,可並不學他的鋪張浪費;浪費過一次已經夠了。筵席仍舊由希凡承包,請的客也差不多相同。陸羅神甫替補了榮譽團總裁,商務法庭庭長勒巴當然在邀請之列。包比諾也請了加繆索,答謝他對皮羅多的照顧。羅甘夫婦的缺,由特·王特奈斯先生和特·馮丹納先生填補了。跳舞會的請帖,賽查麗納和包比諾發得很鄭重。他們倆都不喜歡把婚禮辦得大張曉喻,叫樸實溫厚的人看了不舒服,特意把跳舞會定在簽婚約的日子。公斯當斯又找到了那件櫻桃紅衣衫,當時隻穿過一天,她的光彩隻囂了一露就完了。賽查麗納要叫包比諾出其不意的快活一下,又穿起從前的跳舞服裝來;這套打扮,包比諾不知向她提過多少回。所以屋子裏那個令人銷魂蕩魄的場麵,皮羅多隻見過一個晚上的場麵,又要在他眼前出現了。公斯當斯,賽查麗納和安賽末,一個都沒想到這個突如其來的刺激對賽查多麼危險;四點左右,他們等著他,快活得象小孩子一樣。

誠實不欺的商界英雄在交易所露了露麵,情緒的激動已經無法形容,可是聖·奧諾雷街還有一個更強烈的刺激等著他。一進老房子,他看見樓梯依舊簇新,樓梯底下站著他的女人,穿著櫻桃紅的絲絨衣衫,還有賽查麗納,特·馮丹納伯爵,特·王特奈斯子爵,特·拉·皮耶第埃男爵和赫赫有名的伏葛冷先生。皮羅多眼睛前麵馬上罩了一層薄薄的幕;比勒羅攙著他的手臂,覺得他渾身上下打了一個寒噤。

冷靜的比勒羅對多情的包比諾說:“你做得過分了,灌他這許多酒,他受不住的。”

在場的人個個歡天喜地,也就把賽查的激動和身子的搖晃看做應有的興奮,沒想到會致命的。

賽查回到家裏,重新看見了他的客廳,來賓,穿著跳舞衣衫的婦女,忽然聽見貝多芬的大交響樂在腦子裏在心裏響亮起來,仍舊是那一段雄壯的最後樂章。出神入化的音樂從一個調子轉到另一個調子,放出光芒,發出異彩;喇叭聲震動了他疲倦的腦子;這是他的腦子的最後樂章了。

他昕著想象中的音樂支持不住了,過去抓著老婆的胳膊,湊著耳朵說:“我不舒服。”他因為內部充血,已經喊不出聲音來。

公斯當斯嚇了一跳,立刻扶他進房。他好容易走到裏麵,撲在一張靠椅上說道:“去請奧特萊醫生!請陸羅神甫!”

陸羅神甫來了,客人和穿著跳舞服裝的婦女也跟著進來,大家團團圍著,呆住了。太太跪在他身邊。賽查當著這些漂亮人物的麵,握了握懺悔師的手,把腦袋倒在公斯當斯懷裏。他胸部已經爆斷一根血管,再加動脈瘤把他的呼吸阻塞了。

陸羅神甫說道:“一個正直的人死了!”他的聲調非常莊嚴,指著賽查的手勢就象累姆布蘭特畫的《基督叫拉查複活》的手勢。

耶穌曾經命令土地交出它的俘虜;這位聖潔的神甫卻告訴天上,有一個為了誠實而殉道的商人需要賞他永恒的棕櫚。

一八三七年十二月 巴黎

一九五八年四月  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