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官又拜伏奏道:“我王且心寬,這幾位神僧,乃騰雲駕霧之神佛,必知未來過去之因由。明日即煩神僧四眾同去一尋,便知端的。”國王依言,即請至留春亭擺齋安歇。此時已近二更,正是那:銅壺滴漏月華明,金鐸叮當風送聲。杜宇正啼春去半,落花無路近三更。禦園寂寞秋千影,碧落空浮銀漢橫。三市六街無客走,一天星鬥夜光晴。當夜各寢不題。
這一夜,國王退了妖氣,陡長精神,至五更三點複出臨朝。
朝畢,命請唐僧四眾議尋公主。長老隨至,朝上行禮。大聖三人,一同打個問訊。國王欠身道:“昨所雲公主孩兒,敢煩神僧為一尋救。”長老道:“貧僧前日自東來,行至天晚,見一座給孤布金寺,特進求宿,幸那寺僧相待。當晚齋罷,步月閑行,行至布金舊園,觀看基址,忽聞悲聲入耳。詢問其由,本寺一老僧,年已百歲之外,他屏退左右,細細的對我說了一遍,道:‘悲聲者,乃舊年春深時,我正明性月,忽然一陣風生,就有悲怨之聲。下榻到捽園基上看處,乃是一個女子。詢問其故,那女子道,我是天竺國國王公主。因為夜間玩月觀花,被風刮至於此。’那老僧多知人禮,即將公主鎖在一間僻靜房中,惟恐本寺頑僧汙染,隻說是妖精被我鎖住。公主識得此意,日間胡言亂語,討些茶飯吃了;夜深無人處,思量父母悲啼。那老僧也曾來國打聽幾番,見公主在宮無恙,所以不敢聲言舉奏。因見我徒弟有些神通,那老僧千叮萬囑,教貧僧到此查訪。不期他原是蟾宮玉兔為妖,假合真形,變作公主模樣,他卻又有心要破我元陽。幸虧我徒弟施威顯法,認出真假,今已被太陰星收去。賢公主見在布金寺裝風也。”國王見說此詳細,放聲大哭。早驚動三宮六院,都來問及前因。無一人不痛哭者。良久,國王又問:
“布金寺離城多遠?”三藏道:“隻有六十裏路。”國王遂傳旨:
“著東西二宮守殿,掌朝太師衛國,朕同正宮皇後帥多官、四神僧,去寺取公主也。”
當時擺駕,一行出朝。你看那行者就跳在空中,把腰一扭,先到了寺裏。眾僧慌忙跪接道:“老爺去時,與眾步行,今日何從天上下來?”行者笑道:“你那老師在於何處?快叫他出來,排設香案接駕。天竺國王、皇後、多官與我師父都來了。”眾僧不解其意,即請出那老僧,老僧見了行者,倒身下拜道:“老爺,公主之事如何?”行者把那假公主拋繡球,欲配唐僧,並趕捉賭鬥,與太陰星收去玉兔之言,備陳了一遍。那老僧又磕頭拜謝,行者攙起道:“且莫拜,且莫拜,快安排接駕。”眾僧才知後房裏鎖得是個女子。一個個驚驚喜喜,便都設了香案,擺列山門之外,穿了袈裟,撞起鍾鼓等候。不多時,聖駕早到,果然是:繽紛瑞靄滿天香,一座荒山倏被祥。虹流千載清河海,電繞長春賽禹湯。草木沾恩添秀色,野花得潤有餘芳。古來長者留遺跡,今喜明君降寶堂。國王到於山門之外,隻見那眾僧齊齊整整,俯伏接拜,又見孫行者立在中間,國王道:“神僧何先到此?”行者笑道:“老孫把腰略扭一扭兒,就到了,你們怎麼就走這半日?”隨後唐僧等俱到。長老引駕,到於後麵房邊,那公主還裝風胡說。老僧跪指道:“此房內就是舊年風吹來的公主娘娘。”
國王即令開門。隨即打開鐵鎖,開了門。國王與皇後見了公主,認得形容,不顧穢汙,近前一把摟抱道:“我的受苦的兒啊!你怎麼遭這等折磨,在此受罪!”真是父母子女相逢,比他人不同,三人抱頭大哭。哭了一會,敘畢離情,即令取香湯,教公主沐浴更衣,上輦回國。
行者又對國王拱手道:“老孫還有一事奉上。”國王答禮道:“神僧有事吩咐,朕即從之。”行者道:“他這山,名為百腳山。近來說有蜈蚣成精,黑夜傷人,往來行旅,甚為不便。我思蜈蚣惟雞可以降伏,可選絕大雄雞千隻,撒放山中,除此毒蟲。
就將此山名改換改換。賜文一道敕封,就當謝此僧存養公主之恩也。”國王甚喜領諾,隨差官進城取雞;又改山名為寶華山,仍著工部辦料重修,賜與封號,喚做“敕建寶華山給孤布金寺。”把那老僧封為“報國僧官”,永遠世襲,賜俸三十六石。僧眾謝了恩,送駕回朝。公主入宮,各各相見,安排筵宴,與公主釋悶賀喜。後妃母子,複聚首團圞,國王君臣,亦共喜飲宴一宵不題。
次早,國王傳旨,召丹青圖下聖僧四眾喜容,供養在華夷樓上,又請公主新妝重整,出殿謝唐僧四眾救苦之恩。謝畢,唐僧辭王西去。那國王那裏肯放,大設佳宴,一連吃了五六日,著實好了呆子,盡力放開肚量受用。國王見他們拜佛心重,苦留不住,遂取金銀二百錠,寶貝各一盤奉謝,師徒們一毫不受。教擺鑾駕,請老師父登輦,差官遠送,那後妃並臣民人等俱各叩謝不盡。及至前途,又見眾僧叩送,俱不忍相別。行者見送者不肯回去,無已,撚訣往巽地上吹口仙氣,一陣暗風,把送的人都迷了眼目,方才得脫身而去。這正是:沐淨恩波歸了性,出離金海悟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