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班牙人說:“你對自己太苛刻了。我雖是多蘭特大教堂的教區委員,也還不時抽抽雪茄。上帝賞賜我們煙草,就為幫助我們驅除煩惱,排遣痛苦……我看你不大快活,至少手裏有個憂鬱的標記,象傷心的司婚神一樣。來,來……讓你的苦悶跟著縷縷的青煙一齊吹散吧……”
教士帶著誘惑的神氣,又拿草編的煙匣遞過來,望著呂西安的眼神非常慈悲。
呂西安冷冷的回答:“謝謝你,神甫,世界上沒有能消除我煩惱的雪茄……”
呂西安說著,眼睛濕了。
“噢!孩子,我因為早上坐車容易瞌睡,下來走走,活動活動,誰知上帝的意思要我來安慰你,盡我塵世的責任……你年紀輕輕能有多大的煩惱呢?”
“神甫,你的安慰對我完全沒用,你是西班牙人,我是法國人;你相信教會的訓誡,我是無神論者……”
“哎啊!比拉的童貞女!你不信上帝嗎?”教士挽著呂西安的胳膊,象母親對孩子一般親熱。“不信上帝這種怪事,我本想到巴黎去看看。我們在西班牙不相信世界上有什麼無神論者……隻有在法國,一個十九歲的青年才會有這種思想。”
“我是不折不扣的無神論者,既不相信上帝,也不相信社會,也不相信幸福。神甫,你仔細瞧我一下吧,因為幾小時以內我就要消滅……這是我最後一次見到太陽了……”呂西安指著天空,張大其辭的說。
“啊!你幹了什麼事非死不可啊?誰判你死刑的?”
“最高法院判的,我自己判的!”
教士道:“孩子!你莫非殺了人嗎?要上法場嗎?咱們來談談好不好?既然你說要遁入虛無,世界上一切都對你無所謂了。(呂西安點點頭。)——那末何妨把你的痛苦說給我聽聽……大概是愛情受了挫折吧……(呂西安意味深長的聳聳肩膀。)——你想自殺是要逃避恥辱呢,還是對人生絕望?反正是死,死在博濟哀或者安古蘭末,死在都爾或者博濟哀,還不是一樣?洛阿河的動蕩的沙土不會推你出來的……”
呂西安答道:“不,神甫,我有我的打算。二十天以前,我看到一片挺可愛的水,正好讓一個厭惡這個世界的人渡到另外一個世界去……”
“另外一個世界……那你又不是無神論者了。”
“噢!我說另一世界是指肉體死後轉化為動物或植物……”
“你可有什麼不治之症?”
“有,神甫……”
教士道:“啊!問題來了,哪一種病呢?”
“窮。”
教士笑嘻嘻的望著呂西安道:“身為無價之寶而自己不知道。”他說的時候好不溫柔,笑容帶著嘲弄的意味。
呂西安道:“隻有教士才會恭維一個馬上要死的窮光蛋……”
“你死不了的,”西班牙人的口氣很有把握。
呂西安道:“我隻聽見大路上有人打劫,不知道有人送你財帛。”
教士估計一下車子的距離,看他們是否還能單獨走一段,接著說:“你等會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