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〇 年輕的老人(1 / 1)

(領事歇了一會,又往下說。)

以社會關係而論,我在伯爵前麵好比蟲蟻之於老鷹;但我並沒那個心理,隻覺得一看見他另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現在我可弄明白了。天才的藝術家……(領事向大使,女作家,和兩位巴黎人很殷勤的彎了彎腰),名副其實的政治家,詩人,統率隊伍的將軍,一切真正偉大的人物都是很本色的,而他們的本色就使你覺得和他們平等。諸位在思想上都高人一等,(領事特意對著在座的賓客說),也許已經注意到,社會所造成的心理方麵的距離,往往能夠由感情來縮短。倘若我們在思想上不如你們,我們可以在忠誠不二的友誼方麵和你們並肩。以心的溫度來說,——原諒我用這種名詞,——我覺得跟我的保護人離得這麼近,正如我和他的身分離得那麼遠。總之,我們的心明亮得很,能預感到別人的痛苦,悲傷,快樂,責備,仇恨。等到發見伯爵的臉也有我早已在舅舅臉上注意到的表情,我就隱隱然覺得那是胸中藏著一團神秘的征象。道德的實踐,良心的平安,思想的純潔,把我舅舅的相貌從極醜的變為極美。在伯爵臉上,我卻看到相反的變化:一眼之間,我以為他有五十五歲;後來經過仔細觀察,才覺得在那副因悲戚而冷若冰霜的麵容之下,在嘔盡心血的疲勞之下,在失意的感情所表現的鬱悶的氣色之下,還藏著青年人的朝氣。聽我舅舅說到某句話,伯爵的眼睛一下子又變得雁來紅一般的鮮明,堆起一副表示歎賞的笑容,於是我看出他的真實年齡不過四十歲,這些念頭,我並非當時就有,而是以後把那次會麵的經過回想之下,分析出來的。

當差托著盤,端著主人的早餐進來了。

伯爵說:“我不是要早點,也罷,放在這兒;你先陪特·洛斯太先生去瞧瞧他的房間。”

我跟著當差出去;他帶我去看幾間精雅的屋子:正房套房,一應俱全;頂上是個平台,側裏一邊是正屋的院子,一邊是下房,底下是從廚房通往大樓梯的走廊。回到伯爵書房,剛要開門進去,我聽見舅舅正在對我下這樣的評語:

“他可能犯錯誤,因為他很重感情;無傷大雅的過失,我們都免不了,但他沒有一點劣根性。”

伯爵很親熱的把我瞅了一眼,問:“怎麼樣?你喜歡那地方嗎?這裏空房間很多,你覺得不舒服,我可以另外撥幾間屋子。”

我回答說:“在舅舅那兒,我隻住一間屋呢。”

“那末你今晚就可以安頓下來,你們學生的行李,一輛街車就能對付了吧?今晚上咱們三人一塊兒吃飯。”

他說著,望了望我的舅舅。

和伯爵的書房相連的,有一間規模宏麗的藏書室。他帶我們進去,又給我看到另外一個小巧玲瓏的套房,掛滿了畫,從前大概是個靜修的地方。

他說:“這便是你的小書房了;你需要和我一同工作的時候就待在這裏;放心,我決不用鏈子把你拴著的。”

於是他詳細告訴我做的工作是什麼性質,要占據多少時間。我一邊聽一邊覺得他真是個偉大的政治導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