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九 挑戰(1 / 1)

高朋女人點了蠟燭,關上百葉窗。伯爵夫人臉上毫無表情;倔強的傲氣,和野人一般的嚴肅,在她身上又占了上風。她和我說:

“你知道我為什麼那樣的仰慕拜侖勳爵?……他挨受痛苦的方式跟野獸一樣。既然一個人的怨歎不能成為曼弗萊特的哀歌,唐·裘安的嘻笑怒罵,哈洛爾特的奇思狂想,那末怨歎有什麼用?誰也休想知道我的事!……我的心是一首獻給上帝的詩!”

我說:“倘若我願意……”

“願意什麼?”她緊跟著問。

我回答說:“我對什麼都不感興趣了,也沒有好奇心了;可是我要願意的話,明天就能知道你全部的秘密。”

“你能夠嗎?我才不信呢!”她竭力遮蓋心中的不安,可也不大遮蓋得了。

“真的不信嗎?”

“當然,”她側了側頭,“我倒要試試你的本領呢。”

我指著她的手說:“先是這些美麗的手指已經說明你不是一個少女,更不是一個做活的人!其次,你也不叫做高朋太太;有一回你當我的麵收到一封信,你對瑪麗說:——喂,這是你的。——瑪麗才是真正的高朋太太。你冒用了女管家的名字。噢!太太,你對我不用害怕。我是你最忠心的朋友……朋友,你聽明白沒有?這個在法國被人濫用,拿來稱呼敵人的名詞,我隻想到它聖潔的動人的意義。這個朋友願意幫助你抵抗一切,願意你盡可能的得到幸福,一個象你這樣的女子應該有的幸福。我無意之間給你的痛苦,誰敢說不是從你心裏自然而然流露出來的?”

“不錯,”她帶著威嚇的意味說,“我要你好奇,要你把所能打聽到的關於我的事統統告訴我,可是……”說到這裏,她舉起手指,“你也得告訴我,你的消息是從哪兒來的。我在這裏享的一點兒清福能不能維持下去,就靠你打聽的結果決定。”

“就是說你預備溜走嗎?”

“高飛遠走!”她嚷道。“飛到新大陸去……”

我打斷了她的話,說道:“不管上哪兒,你反正得引起人家的熱情,逃不出熱情的魔掌。天才與美女,都注定要放出燦爛的光芒,引人注目,惹人妒羨,招人毀謗的。巴黎是沒有阿拉伯強盜的一片沙漠,世界上隻有在巴黎,一個人才能隱姓埋名,靠自己的工作糊口。你抱怨什麼?我是什麼人?不過是一個仆人而已,不是高朋太太而是高朋先生。萬一你要和人決鬥,也該要一個證人罷。”

“不管這些,我要你去打聽我的底細。我已經說過:我要你這麼辦!現在咱們別提了,”她這麼說著又拿出嫵媚動人的風度,那是你們(領事望著在座的婦女)都能隨心所欲的支配的。

我回答說:“那末好吧,明天這時候,我來把得到的消息告訴你。可是你不能恨我!你會不會拿出一般女人的手段來對付我呢?”

“一般女人是怎麼的?”

“她們教我們作了極大的犧牲,然後過些時候又埋怨我們的犧牲,仿佛把她們侮辱了似的。”

她很狡猾的回答:“倘若她們要求你們做的事,你們覺得是犧牲,那末她們的埋怨是對的……”

“不說犧牲,隻說是勉強做的罷……”

“那就是說你們本來是不願意做的。”

我說:“啊,對不起,我忘了女人和教皇是永遠不會錯的。”

她靜默了半晌,又道:“天哪!我這點兒安靜是用多麼高的代價換來的,偷偷摸摸享受的;可是隻要兩句話就能把它毀掉……”

她站起身子,仿佛把我忘了,隻自言自語的說著:“上哪兒去呢?怎麼辦呢?……我花了多少心血布置這個可愛的家,預備在這裏終老,難道非離開不成嗎?”

“在這裏終老?”我很明顯的表示吃了一驚。“難道你從來沒想到有朝一日不能再作工,假花跟化裝品可能為了競爭而跌價嗎?……”

“我已經有三千法郎積蓄了,”她說。

我叫道:“天哪!這筆數目表示省吃儉用,吃了多少苦哇!……”

“明兒見,”她說,“我失陪了。今晚上我簡直變了一個人,想自個兒靜靜。我不是得鼓足勇氣以防萬一嗎?因為,倘若你能知道什麼事,別人也能知道,那就……”然後她用直截了當的口氣,作了一個很有威嚴的手勢,說了聲:“再見。”

“好,咱們明兒來決一勝負,”我故意堆著笑容,因為要使那天晚上的一幕顯得毫無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