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相忽然睜大了雙眼,瞪著羅壽。
“施主若無他事,便請回吧!”
羅壽就像沒聽見一樣,自顧自的踱了幾步,又踱了幾步,眯起眼睛挨個打量大悲寺諸僧。眾僧被他的目光這麼一掃,就像被放在冰窟裏浸了一浸,寒氣從腳下直湧上天靈蓋。
“你們以為你們能普度眾生,其實眾生根本就不想讓你度。你以為眾生是一跤摔進人間道,其實是大家夥都沒摸到地獄的門。世道凶險,空言無益,還是讓老殘廢這把刀去度吧。”
羅壽說罷,兩袖一揮,一瘸一拐地往廟門外去了。他一麵走,一麵瘋笑著,就好像要把自己的心肝都活生生笑裂一樣,聽者無不毛骨悚然。他內力豐盈,聲傳於四野,周圍林子裏的鳥雀都撲棱棱飛起來,沒頭沒腦地亂撞。
法相的麵容扭曲了,看起來甚是痛苦。他低聲暗誦佛經,誦經聲夾雜在羅壽的笑聲裏,就像一葉扁舟出沒在驚濤駭浪裏。
笑聲終於漸行漸遠,直至消失。牆頭上那個小乞丐不知何時沒了蹤影,就像來時一樣悄無聲息。
法相回頭看了看眾師弟,眾人都像做了個悠長的噩夢,這時一齊鬆了口氣。
“大家收拾些幹柴,將這狗火化了吧。究竟是條性命,超度之儀還是要有的。”法相吩咐著。不知怎的,他覺得很累,非常累,連講話都沒有力氣。
忽然,他好像又想起了什麼,眼睛瞪得像銅鈴一樣,耳朵都立了起來;他回頭望著眾師弟,從左到右掃了一眼,又從右到左掃了一眼,道:“法能何在?”
“剛才楊皓等人來時,我見他在東邊的院子裏劈柴。”
法相聞言,大步流星便奔東院而去;法淨臉色一變,將手中香冊交給身邊一人,趕緊也跟了過去。等二人走到東院,隻見地上散著些木柴,也有劈好了的,也有未劈的;劈柴的斧子斜插在土裏,顯然曾被人用力擲在地上。
法淨見狀,急得直拍大腿。
“他定是氣不過,又要去找鎮安府尋仇了!這,這可如何是好!”
斧刃反射的光打在法相的臉上,一片慘白。
大悲寺西南的群山中,一個男子正在亂草中穿行。今年雨水充足,林中的草也長得繁茂,頗有些礙手礙腳。他就抽出背後的雁翎刀,左一刀右一刀地分出一條路來。
眼看就要走出大悲寺方圓百裏之外,他臉上本就長滿了麻子,這會兒愈發猙獰了。
不消說,眼前這人就是法能了。
不遠處是一塊兒巨石。法能認得這塊兒巨石,大悲寺八方百裏處各有一塊界石,上麵刻著“蓮華淨土”;越過這座大石,就真的離開大悲寺了。
法能入寺不過四五年。他想起那時的自己,恍若隔世。
八年前,黑風山上,十七寨頭領歃血為盟,四年中橫掃嶺南三大鏢局,逼得聽翠堂商隊改走海路。盟主常風在十七寨中坐頭把交椅,雖不是一流的豪強,也是個響當當的人物。
後來常風憑空消失,十七寨群龍無首、作鳥獸散。聽翠堂的商號,也終於沿陸路開到江東。
法能一直以為自己會在大悲寺度過餘生。
他走到大石背後,靠著大石坐下。山林中的鳥雀叫得很是輕快,坐在這裏,法能的心也漸漸靜了下來。他忍不住想多坐些時候,最後再看一眼這片土地。
我還能活著回來嗎?
他的心突然沉了下去。
石頭的另一側響起了腳步聲,顯然早有人在這裏等他。法能竟完全沒有察覺到他的氣息。法能一下子就知道這人是誰了。
“常寨主,你要去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