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軒剛要說話,韓非抬手打斷,接著說道:“你是我今……今後唯一的希望,一定不能給他人任何可……可乘之機和可攻之口實。必須記住這一點,否則為師走後也無法安……安心。”
離軒含淚稱是。
韓非舒了口氣,說道:“今……今後如有機緣,可與李斯李廷尉多接觸。此人有蓋世之才能,也有蓋世之胸懷,且於法家一途多有獨到見解,在法治實踐上更高……高於我。他是我師弟,也是我唯一的朋友知己,如若你今後要有所成就,必將無法避開他對你的提攜照顧。”
韓非一番話下來,竟像在安排後事,讓離軒悲從中來,不禁熱淚滾落。
韓非突然發現自己情緒有些失控,遂收拾心情,笑道:“為師隻是一說而已,此去鹹陽,是大王專程邀請,自然隻是好……好事,而無壞事。”
語畢,讓離軒離去。
離軒跪下,恭恭敬敬叩首告別,這一次,韓非沒有攔他,而是靜靜地受了弟子之禮。
出了官驛,卻見門口樊軍侯身著便衣,竟似在等他。
離軒剛要見禮,樊軍侯把他扶住:“你們讀書人就是禮多,嘿,其實你也不算純粹的讀書人嘛。到你家坐坐,怎麼樣?”
離軒尚有與韓非的離愁,還沒反應過來。樊軍侯見離軒麵色不悅,問道:“怎麼,不歡迎啊!”
離軒急說:“哪裏哪裏,隻是剛剛結識各位,剛才卻聽說你們要走了,心裏有些不痛快。軍侯要去寒舍,我高興還來不及呢!”
樊軍侯哈哈一笑:“男兒誌在四方,哪來屁的離愁別緒,遇到就是有緣,走了也就走了,哪來那麼多的傷感。”
離軒為他的豪氣所感染,展顏一笑:“也是。”
到了家門口,離軒請樊軍侯門口稍候,他去報與父親來正式迎接。時人重禮,如有登門者與主人不期而遇,主人都會視而不見,先關門,換衣整理妥當之後,再開門迎客。樊軍侯是真正的貴客,自不能草率了事。
樊軍侯阻道:“咱們學武之人,哪來那麼多臭規矩,時間緊迫,走走走!”竟是直接拖著離軒進了家門。離軒苦笑,隻好作罷。
進得門來,離軒要引樊軍侯入正堂,又被軍侯一把抓住:“得了,就在這裏。”
說罷,放開離軒,向院中走了幾步,突然拔劍在手,氣勢磅礴,如猛虎將要下山,似蛟龍剛剛出海。竟是自顧自地舞起劍來。
一時間,小院中充溢殺伐之氣,樊軍侯那把寬劍,寒光粼粼,樊軍侯身如遊龍,劈、挑、刺、格、斬、掛、點、撩,如黃河泛濫、長江決堤、雷霆震怒,那種殺伐無雙的氣勢,如同刀割敗草一般收割著無數的生命。
離軒驚疑不定,一方麵,第一次見到這種完全充滿殺伐之氣的劍法,另一方麵,不知道為什麼樊軍侯會突然演示這套劍法給他看。
樊軍侯舞得興起,爆喝一聲,一躍三丈,將離軒練功用的一根直徑盈尺的木樁一劍攔腰劈為兩斷!要知那木樁著實堅硬,就算用斧頭也得砍上些時候,但樊軍侯卻憑借一柄青銅劍將其斬斷,自然包含著力度、技巧、氣勢和速度的完美結合。
樊軍侯收劍,哈哈大笑,連呼痛快:“軒哥兒,你覺得我這套劍法如何?”
離軒佩服:“若與軍侯交手,恐怕離軒支撐不了五招。”這到不是謙虛,而是在那種氣勢之下,他的實力能發揮出十之四五就不錯了。
樊軍侯說道:“其實你的劍法已經相當不壞,但劍是凶器,你沒有見過殺人之劍,在麵對這等劍法時,難免心搖神馳,無法穩住心神,必敗無疑。從劍法而論,這套劍法並不適合於你。你我有緣,今日隻是讓你見一見殺人之劍而已。”
離軒感動,躬身道謝。
樊軍侯又是哈哈一笑,說道:“今後若是有緣,我們必能相見。對了,明天我們辰時離開,走了!”
說完,竟是掉頭就走,步伐豪邁,背影瀟灑。離軒搖頭苦笑,心頭卻甚是溫暖。
辰時,初秋的關中,天色才剛剛放開。兩輛馬車在眾軍士護衛下,從官驛駛出。樊軍侯還是帶隊走在前麵,兩位百將一左一右,略落於後。
離軒早已立在道旁。此時天色尚早,街上隻偶爾有人經過。
樊軍侯出官驛就看到了離軒,對他微微點頭。軍隊成列,則不能隨意開口,軍士們看到離軒,雖限於軍法不能表達,但臉上都露出善意。
離軒緊緊盯住第一輛馬車。其風看到離軒,對著窗簾輕輕說了句話。
窗簾挑開,韓非看向離軒,微微含笑點頭。
離軒猛然鼻尖一酸,熱淚滾滾而落,一揖到底。
抬起身來,馬車已離去,窗上還有一隻手輕輕擺動,而其風則坐在馬上回頭,似在幫車中人凝望著他。
不多時,馬車消失在暮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