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聖誕夜格外清冷。
街上不見了擠眉弄眼的大學生,不見了閃閃發亮的聖誕燈;蘋果收藏家們已經哭暈在廁所裏,就連那些虔誠的基督徒們也不得不愁眉苦臉地早早鑽了被窩。
“萬惡的洋奴這次終於铩羽而歸,這是傳統文化的勝利!這是我們長久以來艱苦奮鬥的成果!”
在某個位於菜市場地下的秘密基地裏,市自幹五聯合會的理事長大人正在台上慷慨激昂,聽得台下一票小弟熱血沸騰,恨不得現在就到街上將自己等人的豐功偉績大肆鼓吹一番,再燒兩部車子,然後就是民眾的崇拜,女孩的青睞……
其實,過不了聖誕節並沒什麼,而且,傻子才會在這見鬼的凍雨天氣裏出門。
不過,長街上還真有這麼個傻子……
看著雨傘邊緣那一圈不斷長大的冰淩,蕭蕭輕輕地轉了轉傘柄。
冰淩很漂亮,可小家夥的心情卻很糟糕。
這當然不是聖誕節泡湯了的緣故。
盡管蕭爹蕭媽還在人世活蹦亂跳,但自四年前起,蕭蕭就一直是一個人過活,就像新聞裏的那些留守兒童——也許某些地方還不如那些留守兒童,至少他們還有爺爺奶奶,還有相同遭遇的同伴,還有廣闊的田野和河塘,可蕭蕭卻隻有一個精致的籠子,和一張怎麼也刷不到底的信用卡。
他從來都是從別人的笑聲裏品味節日的歡樂。不管是洋節還是傳統節日,對他來說都隻是一出精彩的舞台劇,熱鬧,好玩,卻終究是隔著一個高高的舞台。
令蕭蕭不爽的是這場凍雨——如果不是這場該死的凍雨,媽媽就不會被困在機場,而他現在應該偎在媽媽懷裏撒嬌,而不是一個人一邊冒著這該死的凍雨,一邊拖著鼻涕向著某個便利店艱難跋涉!
蕭蕭已經記不清上次見到媽媽是在什麼時候,也許是三年前,也許到現在隻隔了三個月,對於一個孩子來說,時間是最不靠譜的東西。
至於“爸爸”……
小家夥到現在也沒能弄清楚,這個稱謂背後到底隱藏了一種怎樣的神奇生物——據說這種神奇生物身上長滿了蘑菇,最好玩的是,據說他們能隨時隨地一邊撒尿一邊種蘑菇;最不可思議的是,據說小孩子也是被這種神奇生物種出來的……
蕭蕭每天最大的樂子,除了搜集畫冊和唱片,大概就是想象自己被種出來時的情景——
在森林裏的某個地方,一隻“爸爸”趴在樹上撩起了後腿,然後伴著一陣青煙,樹根上“砰”一聲冒出了一隻小蘑菇,再然後鬥轉星移,烏飛兔走,不覺十載,這隻蘑菇又“砰”一聲炸開,最後一個縮小版的蕭蕭從蘑菇裏爬了出來。
等等,在這個故事中,媽媽在哪裏?
請不要嘲笑小家夥這種離奇的認知,對於一個從來沒有見過生父,並且有些自閉傾向的倒黴孩子;或者說是一個隻上了三周學就被“惡婆婆”趕回了家的怪胎,他沒把“爸爸”跟“東非大草原上的狒狒”之間劃上等號就已經算是不錯了。
蕭蕭伸手掰下了一根冰淩,伸出小舌頭在上麵舔了舔,涼絲絲的,味道就像涼白開——糟糕,舌頭被站住了!
好奇害死貓。
蕭蕭哭喪著臉,他覺得自己蠢得就像磨坊裏的驢子。他那手電四下一照,見街上空蕩蕩的,沒一個人影,心裏這才好過些。
丟醜不要緊,隻要沒別人看到就成了。
小家夥並不急於將這根冰淩取下來。周圍靜得嚇人,他的小心髒現在跳得像隻兔子。
這是一條標準的商業街,店主們早就被凍雨和冷風趕回了家,街上除了蕭蕭的手電筒,沒有一絲光。
蕭蕭偷偷地瞅了瞅身後,入眼隻有一片望不到邊的黑暗,他有點懷疑自己身後是不是跟了一群領著地獄三頭犬的妖怪,。
越想越害怕,蕭蕭隻覺得身上的寒毛根根立起,更糟糕的是,他已經感覺不到自己舌頭的存在了。
根據某人的說法,一旦失去了舌頭,小孩很快就會被專門搶人舌頭的妖魔找上身來。小家夥一點也不想讓自己的舌頭被妖怪搶走——因為被偷走舌頭的人都會變成黏黏糊糊的青蛙,據可靠消息稱,池塘裏那些聒噪的家夥就是這麼來的。蕭蕭不確定自己身後的妖怪會不會因為競爭者的出現提前動手。
默默的念著“槍打出頭鳥”,蕭蕭小心翼翼地熄了手電,讓自己跟周圍的店子一起隱身於黑暗。豎著耳朵聽了半晌,確認周圍沒有異變,蕭蕭踮起腳尖準備悄悄溜走,天真的小孩覺得周圍這麼黑,妖怪一定看不到他。
天不遂人願,突然,一陣狂風夾著碎冰狠狠地在蕭蕭屁股上拍了一巴掌。
小家夥像隻受了驚的兔子,豎著耳朵飛奔了起來,哪怕泥水和冰渣濺了他滿身。他總覺得自己身後毛毛的,好像有個口袋裏滿是舌頭的惡婆婆,正獰笑著向他追來;還有一群滿口口水的地獄三頭犬想要扯住自己的衣角;看到了他的窘態,沿街那些白森森的大門也紛紛張大了嘴巴,一邊吐著障眼的黑霧,一邊放聲大笑,給惡婆婆助威,這些助紂為虐的家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