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1 / 3)

(一)

1995年11月1日夜,9點50分。

龍琪搖下車窗,深秋腥鹹的海風吹進來,一陣透腦涼。

她靠在座背上,深深地吸了口氣,真後悔沒有把司機帶來。當初她隻是貪饞一個人在公路上飆飛車的那種感覺──驚險、刺激、不拘不羈,這是她生活中惟一公開的放縱。

作為一個集團公司的總裁,全市第一納稅大戶,尤其是作為一個大名鼎鼎的女人,她的一舉一動都在眾目睽睽之下,她所做的隻能是收斂、再收斂。有時她真的很羨慕自由市場上賣菜婦女那種可以隨地吐痰隨口罵街的自在。可是若真的讓龍總裁去賣菜,那她無論如何也是不幹的,因為有錢人無論多麼地不自由也要比窮人的自由要自由得多,比如富人喜歡什麼就可以買什麼,想去哪裏就可以去哪裏,不高興了可以隨便發脾氣……窮人可以嗎?

龍琪搖了搖頭。

榮華富貴不光在一定程度上標誌著一個人的生命質量,還代表著一個人生存的自由度,雖然有時會比較累,但也是居高臨下的累。隨

龍琪微微一笑,她今天真是累慘了,一整天冗長枯燥的會議再加上5個小時的行程,她的骨頭都快散架了。

她打起精神,開足馬力,她所在的城市已經遙遙在望了。就在進入市區時,她突然想起她的家就在附近。

家!

龍琪深深地皺起眉頭。

大概任何一個已婚女人的家都是一幢房子外加一個丈夫,而女人願不願意回家,有時並不在於房子的大小,而多半在於丈夫的魅力。

龍琪大約有半年多沒回家了。她的房子應該沒有問題,一幢帶花園的別墅,是很多女人夢寐以求的,那麼問題就出在丈夫身上了。

龍琪的丈夫文室是一個警察,但絕非電影中那種威風凜凜的英雄,而隻是一個無名的戶籍警,已經40歲了,依然是不上不下的灰色局麵。其實這種男人對於普通女人,還是比較實用,但對於身價不菲的龍琪,實在配得有些虧本。

當然,她在乎的也許不是這個。其實女人到底在乎男人什麼,連女人自己也說不清。

龍琪把車靠了邊,於夜色中靜靜地看著自家的花園,園中,花已殘,草漸枯。

她歎了口氣,又深思了片刻,回家,對於她而言,是需要很大的決心。最後,她搖搖頭,決定回去,她太累了,她一步也不想再挪了。她下了車,拿出家門的鑰匙,但這時,她卻發現大門是虛掩著的,她心裏一動,文室一向是個小心謹慎的人,大白天也常常反鎖著門。

她快步走向房子,房門也是虛掩的,她推門進去,把外衣扔在客廳的沙發上匆匆上了二樓,臥室都在樓上。

文室的臥室門半開著,裏麵沒開燈,黑洞洞的。龍琪站在門口,聽到一種曖mei混雜的聲音,一種單身男人絕對發不出來的聲音。龍琪愣了一下,默默佇立片刻,然後推門進去,緩緩地在沙發上坐下,拿起茶機上的煙,抽出一支,點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再慢慢將煙吐出去……

煙頭一明一暗地映在她雪白的臉上,美麗而冷酷。

好一會兒後,壁燈“啪”地亮了,床上,一個頭發蓬亂的女孩直直地看著龍琪,目光迷離而虛幻。

“你是誰?”她問。

龍琪沒有回答,冷冷地看著那女孩,目光如刀,剃須刀,專刮人的臉皮。

“你幹嗎在這裏?”那女孩又問。

龍琪輕輕地吐出一縷煙,“這幢房子是我買的,你睡的這張床也是我買的,而你身邊的男人,是,我的丈夫。”

“噢!”那女孩呆呆地,好像龍琪說的這一切都與她無關。

這時文室已經坐了起來,臉上遊蕩著一種報複後的痛快。他看看龍琪又看看自己身邊的女孩,這女孩並不比龍琪美麗,但絕對比龍琪年輕。

龍琪微微一笑,笑中帶出一股暮秋蕭殺的寒氣。她什麼也沒說,站了起來,朝門口走去。

“你要走?”那女孩問道。

“這裏總有一個人要走,既然你們不方便,我走。”龍琪說。

“站住!”文室突然喊道,“不許走,你這個惡女人、冷血殺手、偽君子,你怎麼走得了,你看見你丈夫跟別的女人上chuang,你怎麼會不生氣,你為什麼不生氣?”

龍琪又笑了笑,淡淡地說:“咱們三個人之中的確有一個人應該生氣,不過既然你已經生氣了,我又何必生氣?”

她揚長而去。

文室抓住頭發,發出一聲慘叫。

秘書楊小玉早就在龍琪大酒店的大廳等候,一見龍琪進來,趕快迎了上去。──楊小玉大約二十五六歲,長身玉立,明眸皓齒,無論在什麼場合都顯得光彩奪目,跟在龍琪身邊就像是鑲嵌在這位女老總衣襟上的明珠。

“你的外衣呢?”楊小玉問。龍琪的飲食起居都是她打點,對龍琪的一衣一物她比龍琪本人還清楚。

龍琪愣了一下,皺了皺眉,什麼也沒說。楊小玉便不再問了,她深知這位上司的脾性,不該說的話她絕對不會說出來,該說的話她也不會全說出來。龍琪的沉默是頗有品位的。

她們走進電梯,楊小玉按了“12”。

“那個合同,我按你的吩咐簽了。”

龍琪的目光跳了一下,那是表示滿意的眼神。

“莊競之上午親自送過一張請柬來,說晚上是他的家宴,希望你務必捧場。”

龍琪點點頭說:“莊競之是我父親的學生,我母親在世時很喜歡他,這個麵子得給。”

“可你走了一天……”楊小玉用一種帶有建議性質的口吻說。

“去準備。”龍琪的決定不容置疑。

12樓到了,她們出了電梯,走到1208室。楊小玉打開門,先為龍琪拿過拖鞋,再把茶放在她手邊,茶是熱的。

“水已經放好了,你先洗澡,飯一會兒上來。”楊小玉說。

龍琪將茶一飲而盡,換鞋進了浴室。

楊小玉從衣櫥中拿出一款晚禮服,噴了幾滴香水,再別上一枚精光熠熠的鑽石胸針。

華服、寶石,是多少女人渴望得到的,但擁有它的人就一定幸福嗎?楊小玉歎了口氣,癡癡地望著浴室的門。

龍琪躺在浴池中,閉著眼,長長的睫毛在臉頰上投下淡淡的陰影,整個人,像睡眠中的山穀,隻有在這個時候,她才是完全放鬆的。

楊小玉在外麵開了音響,輕輕的音樂,夜色中蛇一樣遊動著……

文室站在1208室門口,猶豫著,徘徊著。好幾次,他舉起手,又放下。他總是這樣拿不定主意。

他索性走開,在樓道上踱了一圈,轉回原地,又重複了幾次敲門的動作,卻終於沒有敲。

最後,他咬了咬牙,掉頭走了。進電梯時,他回頭、再回頭,一直等電梯門阻擋住他的視線……他用力地按下“1”,突然,電梯如天河乍瀉,飛流直下……

“哐”一聲悶響,龍琪大酒店自開業以來出了第一次重大事故,砸死的,正是總裁的丈夫。

(二)

夜:11點15分。

龍琪大酒店。

刑警隊長小方四下裏看了看,又下意識地用鼻子嗅了一圈。因為這個習慣性的小動作,他的女友陸薇常取笑他是警犬轉世。想到這個,小方不由笑了。他是個非常英俊的年輕人,個子較高,五官輪廓分明,不笑的時候顯得很酷,在笑的一刹那,仿佛是天堂之光乍現。

刑警莊美容過來碰了碰他的肩,“老大,想什麼呢?”

莊美容是個五短身材圓圓臉的男青年,外貌與他的名字一點關係也沒有,或許,“美容”這兩個字所代表的,隻是他父母的一種願望吧!

小方看著他眼一瞪,打著官腔道:“什麼老大不老大的,叫得跟黑社會似的,做事去!”

莊美容誇張地敬了個禮,“yes

sir。”

小方手揣衣兜裏又踱了一圈。文室出事的電梯所處的位置很背,酒店裏盡管人來人往,卻沒有人注意這個角落。小方臨來的時候,局長歐陽明千叮嚀萬囑咐,說龍琪是個頗有手腕頗具名望的人,她屬下的集團公司也一直是市裏的納稅大戶,所以這件事一定要低調處理,悄悄地進莊,開槍的不要。不能驚動酒店中的顧客,更不能影響酒店的正常營業。

“這是一隻下金蛋的母雞呀,沒辦法!”小方臨走時歐陽明對屬下感歎著,誰讓這是個金錢主宰一切的時代呢。

就因為這個原因,才把小方這個年輕的刑警隊長大材小用地派了出來,沒有開警車也沒有穿警服悄沒聲兒跟做賊似的。小方不滿地拿出一支煙,恨恨地點燃。

陪同他們的楊小玉馬上走過來,溫柔地笑道:“方先生,不好意思,我們這裏是無煙酒店。很抱歉,請您合作,對不起!”

她左一個對不起,右一個不好意思,弄得小方就像是老虎進了繡樓,整個兒沒意思,偏偏這時楊小玉又恰如其分地將放垃圾的小紙袋遞到小方握煙的右手邊,小方隻好把剛點燃的煙掐滅扔到小紙袋中。

“楊小姐,你真是客氣。”

楊小玉搖頭,“不,我隻是對你一個人客氣。”

啊?小方愣了一下。楊小玉對他菀爾一笑後,表情突然變得十分油滑,口氣也輕佻起來,與剛才的彬彬有禮簡直判若兩人,“我說我隻是對你一個人客氣,不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