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遠哲跟龍琪曾有過一麵之緣。
去年他有點事在澳門逗留了一陣子,聽手下說那邊的賭場很有些派頭,一點兒不亞於阿拉斯加,就順便去散散心,正好龍琪帶著龍歡也在玩。
女人進賭場並不稀奇,但女人帶上自己的孩子進賭場就有點引人注目。
“這位小兄弟不錯嘛,這麼小就出來賺錢養家。”江遠哲過去打招呼。賭場上沒有認識不認識,人不親地方親。
“帶他出來長長見識。”龍琪彬彬有禮。
江遠哲是什麼人,從小大場麵見多了,馬上就聞到龍琪身上的特別味道,哈哈一笑道:“到底是女強人,什麼都與他人不同,一般的家長惟恐孩子沾上賭癮,你倒好,專門帶他來,不怕從小學壞?”
“你越禁止,他就越好奇,索性帶他來看看,讓他知道什麼叫賭博。”龍琪這麼解釋。
“那龍女士自己以為什麼是賭博?”
“賭博隻是一種遊戲,是來玩的,來找開心,找刺激,不論輸贏,玩完就算了。可惜,好多人都是來這裏掙錢的,如果這樣想就錯了,因為在賭場上你越想著贏,就越要輸,而且會輸得很慘。所以賭博的人一定要記住兩個字──”
“哪兩個字?”
“放手!”
放手!
這兩個字說起來容易可做起來就太難了,當手中握住繁華、握住幸福、握住愛情,誰肯放手?可是,就算你不放手也沒辦法,有些事,不是你想握就能握得住的。比如青春,時光流逝,年華老去,誰又留得住?
知道握不住,就要更懂得放手,這樣,你至少可以少一點失落,少一點難過。
龍琪的一番話讓江遠哲心裏一陣翻騰,她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可是她不認識我啊。想不到兩年後,龍琪送給他的還是這句話。
昨天他約龍琪見麵,他們一起吃飯,吃過飯後,龍琪邀他上酒店的頂樓參觀她們酒店的特色──空中花園。
“這些花都是無土栽培,最新的高科技。”龍琪說。
果然是不錯,花都是好花,月也是好月,正是秋天的圓月,滿天的清輝灑在花木上,別有一番韻味。所謂花前月下,良辰美景,但江遠哲實在沒有興致,他也不想拐彎抹角,他問龍琪,“怎麼樣才肯把喬煙眉讓給我?”
“怎麼?想娶她?”龍琪顯然不想正麵談判。
“你明白我在說什麼,我知道你是個痛快人,咱們幹脆一點。”
龍琪搖了搖頭。不語。
沉默就是有得商量。江遠哲以為。
爺爺曾跟他說過,中國人的權詐城府經上下五千年的浸潤,已達到頂尖水平,全世界任何一個民族都難以望其項背的。連一個從小混跡青樓的小痞子韋小寶到了俄國都可以幫他的情人策劃一場宮廷政變,就可見一斑。千萬別以這是小說家在戲說,中國人的心機確實了得,如果硬要找一個對手,或者隻有在動蕩不安的局勢中曆煉求生技能的以色列人才有得一拚。但那也是巴西足球對中國足球,差得遠呢。不過話說回來,國人功利而又現實,雖然聽上去是滿口的仁義道德,其實卻是滿心的功名利祿。一部《三國》就是中國人的全部寫照,智械機巧繞來繞去說穿了就是一個“利”。尤其是在當今,對利的追逐更是赤裸。而龍琪,不過是個生意人。江遠哲胸有成竹。
“100萬。”他開始叫價了。
龍琪不語。
“500。”
江遠哲用錢表示自己的信譽。
龍琪搖頭。
“好,1000萬。我馬上就可以給你支票。”
龍琪笑了,“如果誰要是跟我說,金錢是萬惡之淵,我一定會很反感。但如果有誰要說金錢是萬能的,我一樣很反感。”
“哦?”江遠哲不明白了,這是個互相矛盾的推論。
龍琪說:“一個富有的老翁可以娶一個或幾個年輕漂亮的老婆,可是他卻沒辦法讓自己變得漂亮,更沒法讓自己變得年輕。所以說,金錢有它自身的運作規律,也就為它本身劃定了勢力範圍。”
這個說法倒是蠻新鮮,“那你認為金錢的勢力範圍是哪一塊?”
“整個世界。”
江遠哲笑了,“上嘴唇挨天,下嘴唇挨地,那臉呢?有錢就不要臉了吧!”
龍琪看著他,“我還沒說完,是整個世界的物質空間。”
“依你說,這個世界還有非物質空間嗎?”
“有,人心。”
江遠哲又笑了,“芥納須彌,欲壑難填。說的就是人的心吧?”
“那是貪心,不是真心。”
江遠哲心裏一動,認真地盯著這個美麗的女人,她的思維則更美麗,如雨後山色,靜夜鍾聲,令人神思渺遠。“告訴我,什麼是人的真心?”
“就是人心的本然,是純淨不汙染的真實。”
“這種心,人世間有嗎?”
“有,我有,你也有。”
“我看不到。”
“看得到。哲少,當你少年多情,第一次為女孩子心跳的那一刻,就是你的真。”
江遠哲沉默,是的,他有過那種心動心跳的感覺,那就是“真”嗎?
“那就是真。生而為人,若連這點真懇念頭都沒了,那豈不是事事皆虛?真的,哲少,好好想想,人要是把自己弄得太實在,無非也就是一堆碳水化合物……”
江遠哲沉默,話題越來越深,仿佛是參禪打機鋒,原本是他找她來談判的,可現在,她卻掌握了主動,牽著他的鼻子走。
“我們還是談喬煙眉的事吧。”
“我們不是一直在談嗎?”
江遠哲怔了一下,剛才的話題與喬煙眉有關?
龍琪笑了,“哲少,還記不記得去年我在賭場跟你說過的一句話?其實人生就是一場賭博,你必須認真對待,可是,你得找對賭項,下對注,否則,你越想贏,就越要輸,你想的越厲害,就會輸得越慘。所以我還是那句話:放手!”
“你到底是什麼人?”提起去年,江遠哲心裏生出一絲疑問。顯然,從對方的態度看,她並沒把他當對手。
“我的曾爺爺是龍思煥。”
“龍思煥?”江遠哲想起來了,他爺爺說過,龍思煥祖籍廣東,他的父親跟司馬神針是好友,龍思煥本人則跟葉沉沉青梅竹馬,龍琪既然是故人之後,那更應該關照不是?
“我見過你的爺爺,三年前,在你爺爺去馬來之前,我在法國遇見他,他幫過我不少忙。”
“那你更應該幫我。”
龍琪搖頭,“他不希望你走黑道。所以我還是那句話,你放手。”
“我是成年人了,我做什麼不做什麼用不著別的人來指點。”
江遠哲瞪著龍琪,龍琪也看著他,唉,他太年輕,加上從小生活過於優越,就像好多少不更事的青春少女一樣,父母千萬次地對她說:不要跟那個壞小子來往。她就是不肯聽,總以為自己握住了那份所謂的愛情就是握住了整個世界,而等她跟那個小子結婚生子吃遍生活的苦以後,她才漸漸明白,父母當初的話是多麼光明正確偉大,她回過頭,可是她還能回頭嗎?太遲了……人生沒有備份,不可以按一下回車鍵另起一行,人生沒有另起一行的好事。
“人生沒有回頭路可走。”龍琪說。
“我不想回頭。”江遠哲有點氣憤。
“你現在賭的是一場不能永遠不可能贏的局。”
“我願意!”
龍琪點點頭,“好吧。”
道不同不相與謀,
這次談判徹底決裂。
“你不怕死嗎?”江遠哲還有最後一招。
龍琪笑了,什麼也沒說,但江遠哲明白,這招對她沒用,她是不會合作的。但她究竟為了什麼?
“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為了什麼?”
龍琪想了想,“不能縮頭者,且休縮頭;可以放手者,便須放手。我,不能縮頭,縮頭便成龜;你,應該放手,不放即成三隻手。”
不,也許你不能縮頭,但我,卻不想放手。
想到這裏,江遠哲的手一用力,酒杯給捏碎,一絲鮮血滲了出來……
正在睡夢中的喬煙眉接起電話。
“有空嗎?我想請你出來喝杯茶。”是個男人的聲音。
“不去。”回答是幹脆的。這世上好像還沒有人能這麼幹脆。必要的客氣總是應該的。
所以,對方笑了,“你知道我是誰呀,這麼快就拒絕。”
“不論你是誰,我都不想去。”
“不一定,我想你一定會來的。”
“難道你是死神?”
那邊笑,“小姐你真幽默,人活百歲難逃一死。不過我不是死神,我是莊美容。”
喬煙眉手中的電話差點給驚掉了,如果說這個世界有一個人是最不可能來找她的,那這個人就是莊美容。眾所周知,她是他們家的第三者。不過想想也不奇怪,這年頭連老鼠都會愛上貓。
“找我什麼事?”
“見麵再說,我在酒店門外等你。”
正好楊小玉出去了,喬煙眉換了件衣服,在桌上放了張紙條,出了酒店大門,莊美容已經在等了。
“去哪裏?”喬煙眉問。
莊美容沒有回答,喬煙眉也懶得再問。車一直開到海邊,秋天的大海是碧藍的,海浪一波又一波,層層湧動,卷起千堆雪,遠處,水天一色,海鷗翩翩。
“好!”喬煙眉喝彩。
“好什麼好。”莊美容硬梆梆地說道。他跟他父親莊競之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且不說他那其貌不揚的外表與風liu倜儻的莊競之沒法比,就是莊競之那種高雅的品位他也沒也得到一點的真傳。尤其是此刻,他連平常的隨和都不見了。
喬煙眉毫不理會莊美容的無禮,微微一笑,“我喜歡大海。”
“喜歡它的什麼?深藏不露?”
“有話你就直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