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經·水山蹇》九五爻辭:大蹇,朋來。
真正的友誼是不會躲避朋友的困難的,患難見真情,所以當朋友有了災難,作為朋友一定要不遺餘力地去幫助他。
我的注意力都在李平陽那百萬巨債上,沒有去多想鄭巨發目前遇到的困難。我以為他對自己的公司經營狀況成竹在胸,我想他的公司那麼大,戰線那麼長,出現點小問題是正常的,應該在鄭巨發的可控範圍之內,也是鄭巨發對待危機的坦然態度令我放鬆了警惕,再者說了,我又能幫他做什麼呢?
我不知道,這是鄭巨發在我麵前硬撐麵子,不肯將軟弱的一麵展現給我,他可能認為在我麵前他一直是個硬漢,是個舉重若輕的人,不能讓我小看了他,或者是他不願讓我替他擔心?我不知道,隻知道後來發生的一切讓我追悔莫及,也讓鄭巨發追悔莫及。
晚上,鄭巨發請我和陶然吃完飯,他有事先走了,我和陶然沿著柳堤街的林蔭小路走回落香茶社。月光正好,柔和地灑在我們腳下,溫暖的風撲麵而來又擦身而去,我們兩個人並排前行,都不說話,似乎一開口便驚飛了這一份美好的沉默。
走過街角,一個擺夜攤的青年衝我們笑,輕輕揚起手裏的一件東西:“要餐具嗎?咖啡壺、咖啡杯,精美瓷器,回去享受美好生活。”
陶然停下來,隔著月光看我,然後走過去,在橘黃的路燈下挑了兩個咖啡杯問:“多少錢?”
那個青年被陶然的美麗震住,口齒不再伶俐,斟酌了半天小聲說:“你看著給。”
陶然嫣然一笑說:“哪有你這樣做生意的。”
那個青年撓了撓頭不好意思地說:“要不你給十塊錢吧,都是特級品,出口可以賣二十塊一個的,我們陶瓷廠倒閉了,抵工資的。”
陶然聽他這樣說,又要了幾個杯子,掏出一百塊錢塞到那青年手上,拉著我就走。
我們朝前走,陶然拉著我的手再也沒有鬆開,慢慢挽住了我的臂膀,頭倚在我的肩上,手裏袋子裝的杯子叮當作響,聲音清脆,意境悠遠。
我不忍心打碎陶然心中這片刻的美好,隻任她依偎著,聽著陶瓷在奏樂,心裏卻思考另一個問題,美好可以出售,錢可以買來美好,可是人生卻總是如此地難以圓滿。
到了茶社門口,我扶好陶然,輕聲說:“謝謝你。”
“為什麼這樣說?”陶然有些詫異。
“我知道你畫廊的畫為什麼統統標價一百萬。”
“你想多了,不是為了幫你們還債,”陶然咯咯笑著轉身先上樓了,卻又回頭丟下一句話,“你以後不要天天預測股票了,我特討厭你們為了錢天天疑神疑鬼的樣子。”
是的,她不是為了要幫我們還債,她隻是想幫我們找回以前的快樂。
我隨後上樓,我的房間裏坐了一圈人,見我進來,都沉默不語,表情凝重。
“出什麼事了?”我感覺不好。
“怕什麼來什麼,我們買的股票被關裏麵了。”李平陽把手指插進頭發裏,痛苦地說。
“什麼關裏麵了?”
“我們買的股票停牌了,證監會發公告說這個公司涉嫌做假報表,要調查,完了,這回全完了。”
“不至於吧?等複牌時賣掉不就行了?”
“誰知道什麼時候能複牌?如果這個公司真做了假賬的話,即使複牌也會連著幾個跌停,到時候我們這十萬塊錢就剩不下多少了。”
陶然從房間裏走過來,站在我身後,輕聲說:“按易經的理論,這也許是好事,把你們都給解脫出來了,看看你們這些人這段時間過的什麼日子,天天什麼都不幹了,像著了魔一樣,好了,都別如喪考妣啦,都放下吧,我請你們K歌去,先好好發泄一把,明天再想別的辦法。”
“我同意,不就十萬塊錢嗎,虱子多不怕咬,一百萬都賠了也不差這十萬塊,都這樣愁眉苦臉的也愁不來,大不了我明天撬幾個貪官的家,來個劫富濟貧!”六子響應道。
“你這是什麼狗屁理論呀,十萬塊錢可是我們翻本的……”溫鴻見我瞪他,把後麵的話咽了回去。
我說:“陶然說得對,壞事也未必就是壞事,說不定明天會有新的機會等著我們,走吧,都苦了這麼長時間了,我們出去放鬆一下。”
我朝六子和喬好運使了個眼色,兩個人拉起李平陽,邊安慰他邊下樓。
我們幾個人跑到歌廳,又跳又唱,喝了許多啤酒,直玩到淩晨才回來。
回來的路上,我和陶然、喬好運坐一輛車,陶然說:“你們發現李平陽有什麼不對嗎?”
“他欠了一百萬的債,又把這十萬給關股票裏了,心情當然不好了。”喬好運說。
我在回憶這一個晚上李平陽的表現,這段時間我也是身心俱疲,根本沒有心思好好觀察他,想來想去也沒有發覺有什麼異常。
“你看出什麼了?說說看。”我問陶然。
“我也說不上來,隻是有一種不好的預感,明天你們和他好好談談,別讓他鑽牛角尖。”陶然擔憂地說。
“你的提醒很有必要,明天我和他談,對了,好運,現在股票不做了,得給平陽找個事幹,你有什麼合適的工作介紹給他嗎?”我說。
“他現在狀態也不適合做事啊,把他放出去你放心?我看你還是先好好看著他吧,等我們想辦法籌到了錢,解了他的後顧之憂再放他出去。”
“你有辦法弄到一百萬了?”我問喬好運。
“我要有印鈔機我就有辦法,”喬好運說,“我有嗎?”
陶然忽然問我:“鄭巨發會不會真的付我一百萬購畫款啊?”
我不語,因為我知道,鄭巨發真的會付,問題是他現在正陷入困境,四麵楚歌,要他馬上拿出錢來肯定不可能。
喬好運聽了有些酸地說:“什麼?鄭巨發拿一百萬買你的畫?他是看上你人了吧!”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你心裏就不能坦蕩點?”我說。
“反正有錢人沒有一個好東西,他不學無術,會掏一百萬買一幅並不出名的陶然的畫?”喬好運越來越尖刻了。
陶然沒有生氣,平靜地說:“一幅畫好不好和畫家出不出名沒有關係。”
喬好運意識到自己失言了,忙道歉:“陶然,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覺得姓鄭的沒安好心,你要小心點他。”
“你多慮了,鄭巨發是什麼人我最了解,好了,別說這些了,現在當務之急是怎麼穩住平陽。”我說。
“怎麼穩住他?除非有錢放在他麵前,否則別想讓他從絕望中走出來。”喬好運說。
“是啊,他現在連一點兒希望都沒有了,得給他點希望才行。”陶然說。
落進河裏的人,岸邊的稻草是他的希望;掉進黑暗裏的人,螢火蟲的微光是他的希望;迷路的人,地上的腳印是他的希望;李平陽的希望在哪裏?我們這一群人中,已經湊了十萬塊錢,再也榨不出一分錢了,而且每個人都不可能很快地掙出一百萬塊錢來幫他還債,別說他,我想到這事就有些絕望。
陶然說:“隻能用望梅止渴這個辦法了。”
“望梅止渴?”
“是啊,當年曹操帶兵打仗,走到一個沒有水的地方,士兵們都渴得厲害,眼看走不動了,曹操就對士兵們說:‘我知道前麵不遠處有一片梅樹林,梅子特別多,又甜又酸,到時我們吃個痛快。’士兵們聽了,馬上來勁,加快了行軍的速度,終於到達了目的地。曹操能用這個辦法鼓舞士兵的士氣,我們也能用這個辦法給李平陽一點希望。”
“你想怎麼用?”
“鄭巨發親口說了會送錢給我,不管他給還是不給,我們先拿這句話來給李平陽止渴。”
“他信才怪,”喬好運說,“他首先想到的肯定是我們在安慰他,這事弄不好會適得其反。”
我說:“也隻有試試這個辦法了。”
“你們既然都相信鄭巨發會給一百萬,天一,你什麼不去直接找他把錢拿來?”喬好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