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軍又操起了剃頭的老行當,這都是被生活所逼。兩個不甘寂寞的老兵在被一位老教授兜頭一盆冷水後,從火星回到了地球。
從他們決定從事“建築裝璜”這一偉大的事業開始,時間已經過去了兩個多月,春節就在眼前,而他們幾乎已經到了食不裹腹的地步。好在房東通情達理,知道老範是個實在人,沒再火上澆油。
這幾年來,老範沒少拖欠房租,最長的一次拖了四個月,整整一千六百塊。好一個老範,愣是沒有跑路,後來不知道在哪找到了兩千塊,說是為了感謝房東要多付四百塊錢。
這房東也是個厚道人,估計這全世界上也找不到第二個這麼好的房東了,收了兩千塊錢直接說下個月的房租不用交了。發展到後來,這房東幾乎從不主動催房租,都是老範到了時間主動送去。這次,老範因為掏光了兩年的積蓄,又欠下了兩個月的房租。
有道是不深入基層,就體會不到民工的疾苦。兩個老兵,提著電動工具跟著一群民工蹲了兩個月街,才真正明白這活兒根本就不是看上去那麼容易。首先他們是散兵遊勇,無組織無紀律,那些工程都是經過層層轉包的,接到也都是零零散散的活。
其次,競爭是越來越強,兩個月前他們初來的時候每天還能接到點活,至少吃飯沒問題。誰知人越來越多,像是突然從地底下冒出來的似的。一開始那條小街上長期盤踞的民工也就不到二十個人。後來,幾乎每天都有三兩個新麵孔出現,最高峰的時候,早上蹲在那裏有六七十人之多,整個就是一標準的編製連。
再則,老範和趙子軍站在一群人中顯得有點格格不入,一是年輕,啥事都要講究個年齡資曆,就是鑽個孔、打個洞啥的,也不例外;二是看上去,這兩小子就不是個省油的燈,哪個想盤剝民工的小工頭都不想找這麻煩。
另外,老範和趙子軍還是心存厚道,他們雖然跟多數民工的生存狀態一樣,甚至還不及那些民工,但他們都不約而同地同情這些拋妻離子、一身泥濘一身汗的民工們,一有活來都不太忍心跟那些蜂擁而上,眼巴巴地民工們去爭奪。
這麼著,兩個人有時三天也攬不到一個活,隻能咽著口水幹著急。早上起得比雞還早,兜著十來個大饅頭,塞兩袋榨菜,再用兩個大可樂瓶子裝滿水,這就是一天的夥食。
晚上兩個人走得最晚,七八點鍾民工早散了,才往回趕。為了省兩塊錢路費,兩個家夥一路較勁,一會兒百米賽跑,一會兒又整一個空軍和武警的跨兵種對抗,來個五公裏越野。回到出租屋,已經晚上十點多鍾。然後一個劈柴,一個燒水,下一鍋熱騰騰的清湯掛麵,倒點兒醬油,呼咻呼咻吃得津津有味。
兩個人是真有默契,回到出租屋後,都不談這煩心的事,生怕觸動了對方的痛處。誰也不發牢騷,誰都不提要退出,估計都跟自己較上了勁,都在強裝歡顏,小心翼翼地維護著內心深處的那一點兒自尊。老範的話還是那麼多,但是,除了扯蛋就是扯女人。
這天,兩個人又是空手而歸,這已經是連續第四天沒找到活幹了。晚上回來後,趙子軍一邊下麵一邊欲言又止,老範看出來趙子軍的情緒有點不對勁兒,又不敢問,這時候,他最怕的是趙子軍突然提出來要走人。
兩個人這段時間的朝夕相處,老範已經潛意識裏把趙子軍當作了自己的精神支柱,有他在,他就感覺生活還有希望,這就是所謂的同病相憐吧?或者就是好多年後的一場金融危機來襲,開始流行的那個詞,叫作“抱團取暖”。
老範不知道,在他麵前算是個新兵蛋子的趙子軍,現在比他更脆弱,更是把他當作了一個精神寄托。隻要老範不嫌棄他,趙子軍就是餓死了也不會提出散夥。
“什麼味啊?你小子把麵下糊了!”老範張著鼻孔對在那兒發愣的趙子軍說道。
趙子軍趕緊起身把鋼精鍋端了下來,像似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突然被識破了似的,尷尬地低著頭嗬嗬傻笑。
老範把麵條放在趙子軍麵前,往裏麵灑了一把蔥花,說道:“兄弟,今天怎麼跟個小寡婦似的?有什麼話就直說吧,你範哥扛得住!”
趙子軍趕緊解釋:“你別想多了!”
“還是個爺們兒嗎?說吧!”老範覺得話既然已經出口,兩兄弟是時候坐下來好好談談了。
趙子軍笑笑,埋著頭吸溜麵條。老範瞪著眼睛,盯著趙子軍,心裏七上八下。
“範總,咱們公司還有資金不?”趙子軍冷不丁地抬起頭來,問道。
老範長舒一口氣,慢悠悠地從口袋裏掏出了一把零錢,拍在桌子上說道:“全在這兒了,一百二十六萬八千整!咱全部的家當!”
趙子軍哈哈大笑:“看來咱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老範跟著笑道:“以後別叫我範總了,心酸!”
趙子軍笑逐顏開:“別!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咱人窮誌不短,錢沒了,魂還在!您還是範總,別再跟我客氣了!”
“你問資金幹啥?是查帳還是想吃頓好的?”老範問道。
趙子軍把腦袋伸了過來,神神秘秘地說道:“都不是,我是想跟範總您商量來著,咱們用這筆資金再投資個項目,絕對能賺錢的項目!”
老範盯著趙子軍,盯得趙子軍心裏直發毛。
“哥們,你不是吃不著涮羊肉想把我給涮了吧?就這點兒錢,還不夠咱哥倆吃十天稀飯的,投什麼資?”老範覺得這玩笑開得有點兒太離譜了。
“您聽我說。”趙子軍咽下一口口水,又把脖子伸了過來,興奮地說道:“哥們有一手祖傳絕技,您還不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