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我不想讀書了。”布盧登目光堅定的望著餐桌對麵的父親。
“什麼?”正在用餐的卡斯男爵幾乎叫道,他內心仿佛受到很大的震動,既驚訝又擔憂,一雙淡黃色的眼睛頓時蒙上了一層薄霧。
同桌上還有布盧登的母親,同樣一臉驚愕,嘴微張著,輕輕的發出一聲驚歎,一隻手慢慢掩住失聲的嘴,一向了解兒子性格的母親知道布盧登一定是下了決心,母親流露出憂慮的神情,眼睛求助地望向男爵。
“如果,如果你不想在回到納羅達貴族學校,我可以給你轉校,可以轉到你喜歡的南方,比如巴利阿裏,或者維明港的任何一所學校都可以。”男爵小心的在使用措辭,盡量避免傷害兒子的自尊心,所以話說的很慢,其中還夾雜了一些保證兒子能懂的手勢。
卡斯男爵的第一個感覺是兒子布盧登不願意再和那個金發少年,幾次命案的責任者同在一所學校,那個少年的確令人反感,兒子又當眾在法*和他衝突,並且謾罵了法官。雖然在自己的影響力和活動下,布盧登免除本來應該在礦場受苦的十五天勞役,但是,仍然被關了十五個晝夜。自從布盧登回來以後,就一言不發,經常呆坐著,也沒有離開過自己的官邸,他一定是有所恐懼,害怕那個金發少年報複他。
“不,父親,我並不想轉學,我是不想讀書了。”布盧登十分平靜地說道,“我發現讀的書都是騙人的,我學的東西和看到的截然相反,我不想在學校裏浪費時間,這些天我想的很清楚,我如果繼續讀書,有一天也會變成我討厭的那種人,而且也會對其他人做我現在鄙視的事情。我想離開狄比利斯,去外麵看看,我想尋找一個適合我的地方,而且我想去尋找一些問題的答案,無論是學校,還是狄比利斯,永遠不能告訴我的答案。”
“哦,兒子,你可能把問題想的過於簡單了。”卡斯男爵發現問題比自己設想的嚴重,一時間又不知道該從什麼地方告訴兒子問題的嚴重性,想了想,接著說道,“你知道嗎?在金雀花王朝,放棄王朝給予的教育機會,就是放棄未來自己的權力。你雖然是世襲的貴族,但是有一天你會明白,僅僅憑借財富和世襲的爵位,是遠不夠的,也許我沒有說清楚我的意思,我的意思是僅僅憑借這兩點,幾乎是無法保護自己的。你必須獲得權力和其他貴族的友誼,而你現在的想法使我和你母親非常為你擔心,你正在掙脫出我們的保護,偏離一條安全的道路。”
“父親,我明白您的意思,您希望我讀書,獲得王朝的賞識,然後得到皇室冊封的官職,拿豐厚的俸祿,過衣食無憂的生活。那時候我和所有貴族一樣,是他們中間的一員,他們也不會怠慢我。但是,我現在發現自己需要的不是這些。”布盧登說道。
“那你認為自己需要什麼呢?可以告訴我嗎?”男爵問道。
“真相。”布盧登猶豫了很久,說出了奇怪的字眼。
“真相?”男爵驚訝的問道,看了旁邊的妻子一眼,兩個人眼睛裏充滿疑惑,男爵發現兒子的思維已經完全和自己脫節,自己準備好的一些話現在不知道該怎麼說出來,而且已經沒有多少信心能說服滿腦子怪想法的兒子。
男爵微皺著眉頭,遲疑了片刻,又說道,“兒子,一直以來,我都尊重你的想法,以前是,以後也會是。但是,現在我完全迷糊了,也許是你的想法太不尋常的原因,你能告訴我你的想法嗎?作為一個朋友那樣,我指的是那種知心朋友,暫時忘記我是你的父親,別對我有所保留,因為我和你的母親非常關心你,這一點你也可以看出來的。”
布盧登默默無語,注視著麵前的餐具,他沉默了很長時間,開始斷斷續續的表達自己的想法,說話的聲音非常輕,非常慢,可能他也不知道這能不能算是理由。“我自己也不知道,隻是覺得這樣生活很壓抑,很痛苦。我活著,但是我感覺仿佛在使用另一個人的生命,生活和我沒有關係,現在與其說是活著,不如說是在消磨時光,我覺得自己和一頭圈養的動物沒有什麼區別,我希望了解我迷茫的真相,生命不應該是如此黯淡的,一定有什麼地方不對,我想知道真相。”
卡斯男爵隱約好象明白了兒子要說的意思,但是仍然不想放棄勸說兒子的努力,餐桌上的談話持續了很久,最後男爵希望能和布盧登換個時間仔細談談,布盧登點頭答應了。
布盧登的舅舅正好從皇城雅典地拉來到狄比利斯,卡斯男爵夫人請求他說服固執的少年布盧登。布盧登的舅舅艾克比騎士在皇城法理部任職,一向作風強硬,而且習慣盛氣淩人,所以談話的方式和卡斯男爵截然不同。
“布盧登,你過來,坐下,你母親告訴我你不想讀書了?”艾克比騎士選了一個單獨和少年相處的時間,在客廳裏說道。
布盧登掩飾著心裏的厭惡,仍然站在遠離自己舅舅的地方,答道,“是。”艾克比騎士仿佛生氣一樣教訓道,“你到底是什麼鬼念頭啊?是不是你腦子壞了,你根本不知道你的父母為你花了多少心血,你還這麼任性的想怎麼做就怎麼做。今天不讀書了,你告訴我你能去做什麼?你有什麼本事決定不聽從父母的安排?比你聰明的小孩子多了,現在都在讀書,都在聽父母的話,在家裏孝敬父母。”
布盧登牙齒咬的緊緊的,倔強地看著這個人高馬大的皇城來的騎士,心裏簡直厭惡之極。
艾克比騎士越說越生氣,忍不住罵道,“親戚朋友都說你聰明,我看你是個蠢蛋,辜負父母心血不說,還浪費自己前途,最後一定會拖累大家,如果你是我兒子,我一定把你這自以為是的牛脾氣給打轉過來。”
布盧登無法再保持自己有限的教養,聆聽長輩的訓斥,他露出鄙視的樣子扁了扁嘴,心裏罵道,粗俗可悲的家夥,然後毫不理會大發雷霆的舅舅,獨自打開客廳的木門,咬著牙離開了。
這樣經過了一個月,家族的長輩和卡斯男爵始終無法勸布盧登放棄自己的決定,卡斯男爵最後尊重兒子的意見,終於艱難的同意了。
幾乎是在布盧登和他的父親交談的同一段時期,另一對父子也在做類似的談話。
金發少年維撒裏特和他的父親哈德爾爵士坐在花園中飲茶,維撒裏特看著沉默不語的父親,暗自猜想父親一定要責怪自己最近的一係列行為了。
果然,沉默良久的哈德爾爵士說道,“裏特,你知道為什麼你一直都可以為所欲為嗎?”
維撒裏特萬萬沒有想到父親這樣評價自己,不禁有點心慌,他垂著頭低聲答道,“父親,我知道錯了。”
哈德爾爵士看著已經漸漸成人的兒子,笑著擺了擺手,“裏特,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因為你和我年輕時候象極了,簡直行事作風都一模一樣。”
“啊?”維撒裏特奇怪地看著父親,發現父親的確沒有惱怒自己,於是又驚又喜地問道,“父親並沒有責怪我最近這麼多出格的惡劣行徑嗎?”
哈德爾爵士冷哼了一聲,說道,“如果我也象周圍的庸才一樣見識,怎麼會有今天的地位和權勢。”
哈德爾爵士停了停,招手叫兒子坐下,然後問道,“你認為那些敗訴給你的農夫和貴族是什麼原因輸了官司?”
維撒裏特想了想,答道,“因為法官不敢得罪您,陪審團也不敢得罪您。”
“他們為什麼不敢得罪我呢?”
“因為您有權勢。”
“那如果有一天我失去現在的權勢,或者和我們打官司的另一方權勢大過我呢?”
維撒裏特張了張嘴,然後不停的眨著眼睛,開始考慮這個問題。
哈德爾爵士看著陷入思考的兒子,然後笑著又說,“換個說法,裏特,你看這個莊園,如果有個旁邊村子的農夫突然騎著馬衝進來,會怎麼樣?”
“那我打斷他的狗腿。”金發少年一臉不屑,強橫的答道。
“是啊,根本不用你動手,其他仆從都會把他打個半死,那為什麼呢?”
“因為……”金發少年覺得這問題太簡單,但是卻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因為這莊園是我的,地是我的,房子是我的,這裏麵的仆從都是聽命於我的,我的勢力範圍之內,我說了算,何況闖入者無權無勢,隻能任憑我宰割。”
“哦……”金發少年恍然點頭,“父親的意思我有點明白了。”
“嗬嗬,這也是最開始的問題,你能夠為所欲為,是因為你的行為還沒有脫離我保護的範圍。金雀花王朝的法律隻是一紙空文,當你的權勢越大的時候,你就越可以為所欲為。我不會因為你霸占幾個女人而責罵你,這是男人的天性。”
金發少年聽得兩眼放光。
哈德爾爵士又說道,“但是,如果你分不清輕重,用自己的前途去冒險,甚至用整個家族的命運去冒險,去做超出我保護範圍的事情,就太愚蠢了。”金發少年臉上微微發燒,低下了頭。
“金雀花王朝如同一座漂浮在半空中的金字塔,而我們每個人都生活在金字塔的某層中,金字塔按照權勢從高到低排列,越下層的,越被更多的人欺淩,被人魚肉。最頂端的人掌握下麵所有人的生死,淩駕於一切之上,為所欲為。”
“諾因曼大帝!”金發少年脫口說道。
“金雀花王朝的法律是大帝命人製定的,它隻是約束庸才和奴才的條文,雖然這些奴才中間的男人們體格健壯,甚至勇名顯赫;女人們嬌小玲瓏,甚至傾國傾城,但注定都是羔羊,隨時會被享用她們的牧者征用或者屠宰。是做金字塔下麵的羔羊,還是做靠近頂端的牧者,全在於你。”
“我能決定自己的位置嗎?”
“法律和社會的道德是用來蒙蔽白癡的眼睛,讓他們看不到可以為所欲為的權勢,甚至令他們自命清高,鄙視權勢。所以,我一直以來,並不責怪你出格的行徑,因為這些行為本身並沒有對錯,關鍵在於什麼時候做,什麼人來做,你是否有這個資格。我們是注定的牧者,因為金字塔頂端的人和你,和我的類型一樣,這個結構適合我們,而且了解金字塔的方向的人才會爬的高,分不清方向的蠢材,隻會撞的頭破血流,淪落成賤民。”
“哈哈,法勒那個白癡就是這種人。”
“哼,他不是在和我們作對,他是在和整個已經排列好次序的狄比利斯貴族體係作對,在和金雀花王朝的整個金字塔作對,無知少年人啊。”
這段時期發生了很多事,布盧登離開了故鄉狄比利斯,開始自己的漂泊,隨後諾因曼大帝駕崩,第二年初,法勒被流放遙遠的埃特納火山島,六月,金發少年維撒裏特和同伴薩多從貴族學校畢業,此時,這幾個往昔的少年都快接近二十歲了。
布盧登背著一個簡易的行囊,穿著旅行者樣式的淺藍色套裝,後麵披著可以遮雨的披風,和披風連在一起的帽子搭在肩上,騎著一匹健壯的黑馬,離開狄比利斯,一直向東而去。
狄比利斯的東麵,越過幾座長滿落葉鬆的山嶺,跨過幾條蜿蜒向南的河流,就是魁北克省廣闊的平原;繼續往東,再經過十多個城市,就是盛產鐵礦的阿爾托山脈,緊貼著山脈東麵,是以鑄鐵和武器聞名的城市,尼科克裏特。尼科克裏特是一座非常美麗的城市,城市裏有一條寬闊的灰石大道貫穿東西,這條城市的主幹線就叫光明大道,大道兩旁有數百棟高大雄偉的石頭建築,尼科克裏特最富有的人們都集中在這裏。
和光明大道平行的還有十幾條街道,另外十幾條南北走向的街道又橫穿過它們,方便的交通給尼科克裏特帶來了喧嘩和繁榮。
城市外麵,就是著名的尼科克裏特鐵礦區,礦區周圍散布著一些村落,村落中的農人們每年耕作,農閑時期有時候還到礦場裏去打些短工。
尼科克裏特最熱鬧的地方是銀角馬客棧,客棧是一座三層樓的岩石建築,坐落在光明大道和采礦街的交叉路口,每到街頭的馬燈被點燃的時候,銀角馬客棧的大廳裏就黑壓壓的坐滿了人,當裏麵再也容納不了客人的時候,客棧前麵的街道上也聚集著人群,他們手裏拿著酒瓶子,互相摟著對方的肩膀,大聲吵鬧著,興奮的叫嚷著,哈哈大笑著。
銀角馬客棧斜對麵近百米處,就是氣派的東方酒店,這座酒店是貴族闊老們聚集的地方,在它的門前,繁忙的出現著騎士華麗的坐騎,貴婦人的馬車。站在前麵的帶著假發的侍者們不停地對著客人致意。
東方酒店和客棧之間雖然距離很遠,但是靠近東方酒店的方向,似乎特別寒冷,幾乎站在客棧外的人們都刻意的躲避著這個方向,兩者中間仿佛無形中出現了一堵無法逾越的牆,一個奇怪的寂靜地段,隻有數盞掛在大道旁照明風燈的火焰在無聲的徭擺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