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海的詩章(1 / 3)

甲板上傳來嘩啦嘩啦拖動鐵鏈的聲音,過了好一會兒,法勒所在的封閉船艙被打開了,卻沒有軍士走下來。半蹲在空桶附近的法勒正在納悶,從被打開的艙口外伸進幾隻黝黑的矛尖,傳來喊聲,“都出來,一組跟著一組。”

法勒猶疑著,其他幾組囚犯先站起來,然後拖著鐵鏈,順著舷梯爬了出去。從船艙裏麵出來的囚犯立刻被串在更粗大的一條鐵鏈上,這條鐵鏈又粗又長,甩在甲板中央,其中還有五六個地方被銷子鎖在甲板上。

法勒這一組的三個囚犯也順著舷梯爬出了船艙,他剛一露頭,就有兩隻利矛頂在他的胸前,“慢點,老實點。”一名軍士將他們三個也和其他犯人一樣分別穿在大鐵鏈上。然後握著鐵矛的軍士用槍尾一戳法勒的後背,罵著,“跟著前麵的,滾到甲板中間去。”

法勒他們被驅趕到甲板上,所有的犯人都象糖葫蘆一樣,被用一根鏈子串在一起,法勒本來還慶幸自己這麼容易就上了甲板,此刻卻發現更加無計可施。

每個犯人都戴著粗笨的手銬和腳銬,手銬和腳銬之間被鏈子連著,然後和其它兩名犯人鎖在一起,上了甲板以後,又增加了一條更粗大的鏈子,從每個犯人的腳銬間穿過去。

如果想逃,必須先要斬斷這根最粗大的鐵鏈,然後再斬斷手銬和腳銬。但是這根最粗大的鐵鏈每個鐵環都有雞蛋大小,鐵環由指頭粗細的鐵條打造,這種鐵鏈可以鎖住一頭憤怒的野牛,絕對不是法勒可以掙斷的。

時間是下午,初夏的陽光已經變的火熱,甲板被烤的有點發燙,鐵鏈和不遠處的軍士的鐵槍都反射著刺眼的亮光。天氣非常好,大海十分平靜,海麵上有幾隻白色的剪嘴鷗,野性十足的海風都變的溫柔起來,海麵上幾乎沒有浪花,三艘兵艦一字頭尾相隨,在水麵劃出白色的痕跡。

“長官,昨天的那兩個犯人已經不行了。”一名軍士從船艙裏探出頭來。

“拖出來。”一名軍官說道,然後對著船舷的幾名水手命令著,“把這些臭的象豬一樣的家夥們都好好衝一衝。”

“好咧!”幾名水手興奮地答道。

幾隻大木桶被從船舷扔進海裏,然後水手們用力拉扯著繩子把它們拽回來。

“嘩……”一大桶剛從海裏打上來的苦澀的海水潑在甲板上的囚犯身上。

“娘兒們,衝海澡呦。”水手們怪叫著,用水故意對著擠在一起的囚犯臉上潑去。

咚,有的囚犯被潑過來的海水撞趴下了,引起周圍水手們一陣怪笑。三十多名囚犯被十幾名手持長矛的軍士圍在甲板中央,前麵就是船頭,另一麵是兵艦的一根粗大的副桅杆,桅杆過去就是甲板上的艙室,上麵正站著五名全神戒備的弓弩手。

七八名水手用力的用海水戲耍著鎖在一起的囚犯們,因為最粗大的鐵鏈被固定在甲板上,所以大多數囚犯都隻能有限的移動,他們低著頭,象被包圍的幼畜一樣蜷縮著身體,海水嘩嘩的砸在他們背上,他們臉上,就象一個蒲扇一樣的手掌打著耳光。

“用力些,把這些豬玀洗幹淨。個爛海藻皮呦……”

“把他們趕過來。”

“你們那邊的火力不足啊。大海馬呀,海蟄皮呀,嘿呀呀啊,別象隻螃蟹盡躲啊。”

“哈哈,我已經掀翻了三頭了。”

一部分水手津津有味的捉弄著囚犯,另一部分水手正在用海水清洗汙穢的船艙,並且把所有的狹小的窗戶都打開,這並非是擔心犯人的健康,而是擔心出現瘟疫,海船上一旦爆發瘟疫,所有人都會遭殃。

法勒和所有的囚犯都被淋的渾身透濕,現在的天氣已經不再害怕寒冷,水手們終於停了下來,任憑囚犯們被烈日照耀著,不久,有的囚犯肩膀上曬出一層細細的白色鹽跡。

法勒可以看見廣闊的天空,沒有一朵雲彩,下麵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天空中飛翔著一隻黑白相間的軍艦鳥,寬闊的翅膀伸展著,一動不動,任憑海麵的氣流帶著它,一圈一圈的滑翔。自己所在兵艦的後麵不遠處,緊跟著另兩艘海船,所有的大海帆都被揚起來,海船航行的極其平穩,如果看著近處的海麵,幾乎感覺自己是在水麵上飛翔。

法勒看著周圍手持長矛的軍士,他們腰間都配著戰刀,但是戰刀也不一定能砍斷鎖著自己的最粗的鏈子,甲板上唯一可以斬斷鏈子的武器是一柄單刃寬背戰斧,它在那個軍官的背上,但是這個軍官距離自己太遠了,自己根本沒有可能移動過去,何況,中間還站著兩名長矛軍士。

正在法勒內心激烈翻騰的時候,距離兵艦不遠的海麵上突然躍起成千上萬的寬鰭飛魚,如同沼澤中的火烈鳥群突然被驚動,嘩啦啦的從平靜的海麵上跳了起來。海麵立刻變的閃閃發亮,仿佛碎成了幾千麵鏡子,飛魚群帶起細碎的白色泡沫和浪花,一時間,囚犯中還沒有見過這個場麵的都看呆了,幾乎忘記了手腳上的鐐銬,瞪圓了眼睛,驚歎不已。

“哇,真少見啊,這麼大的飛魚群,一定是被海豚驚動的。”幾名水手說道,同時也四處張望,在尋找他們猜測的海豚。

法勒也看著這些大海中的自由的飛行者,不經意的,腦海中宛如出現一道火石電光,一點奇異的感覺湧上心頭,說不清楚,但是隱約好象覺得要發生什麼大事,仿佛有一個對自己有利的機會一樣,雖然自己不明白,但是就是模糊著有這種感覺。

這種朦朧的預感逐漸強烈,他環顧四周,除了一些因為飛魚群惹的興奮起來的囚犯,其他的人都背靠背或坐或躺,少數幾個人還站著,周圍的軍士們也沒有什麼異常,水手們都各自忙碌著。艦隊的北麵,遙遠的海麵上,仿佛天空出現了烏雲,數片巨大的陰影出現了。

對,這種感覺來自北麵,從行駛的艦隊的左舷方向而來。法勒盡量不引起注意,將目光投向那裏,心跳已經加速,他幾乎已經可以確認,就是這個方向。

法勒極目向著那片奇異感覺傳來的海麵眺望,他的眼瞳不斷的反複收縮放大著,幾次以後,眼眸深處出現了一圈細小的金色圓環。法勒不禁暗吸涼氣,他穿過平靜的海麵,無數安詳遊弋的寶石一樣美麗的魚群,他清晰地看見一幅景象,在距離海麵二三十米的深處,有三頭青綠色的龐然大物,劃動著四足,正迎著艦隊遊來。

他自己也無法解釋為什麼自己能看見如此遙遠的海底深處的景象,他略有些惶恐的左右看看眾人,所有人都沒有意識到即將到來的可怕局麵,渾然一無所知的樣子。

這三頭龐然大物,每一頭都有幾艘兵艦那麼大,腦袋象蛤蟆,不過長著一嘴的利齒,頭上正中央,有一個獨角,一根褶皺一樣的背鰭從頭頂延伸到尾巴上。

皮質背鰭快到脖子的地方,又出現兩隻角狀物。

它們身後拖著又粗又大的渾圓的尾巴,四隻巨足輕輕在身體旁劃動,就快速地推動著它們在水裏前進。它們的渾身象蒙了一層厚厚的油膜,非常光滑,主要是青綠色的表皮,偶爾上麵有幾團彩墨一樣的花紋。

鎮定,法勒強行收束起自己最自然的反應,他對這海洋裏巨大的海獸充滿了原始的恐懼,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種危機出現的同時,也意味著千擇難逢的機遇。

真正的勇士總在最困境、最恐慌的時候,用智慧和判斷力選擇正確的方向,而此時,法勒就麵臨這樣的重要關頭。

法勒極力的分辨著,他知道艦隊並非這些巨獸的目標,因為距離還非常遙遠,雙方還都不知道對方的存在。但是兩者將會擦肩而過,這就意味著,艦隊一定會被海獸衝散,甚至會被撞的船仰人翻。不過,可能是海獸會避開,但是必然會引起驚恐。最糟糕的情況是海獸發現了艦隊,然後將它作為獵物攻擊,引起混戰。

飛魚群引起的驚喜已經平息了,海麵上幾乎已經看不到那片閃爍著細浪的過客們。法勒計算著自己和不遠處的長矛軍士的距離,估計著鐵鏈限製自己能活動的範圍,周圍所有軍士和囚犯的位置,可能發生混亂以後的空檔,他在腦海裏快速的謀劃著各種可能逃跑的方法。

艦隊仍然在海風的鼓舞下行駛著,海天之間既平靜又美,讓人舒暢的感動。法勒已經全神貫注,他渾身的每一塊肌肉都幾乎被灌注了力量,蓄勢待發。

他身旁的疤臉囚犯看著他,搖著頭說道,“老弟,來,坐一會兒吧,從昨天開始我就發現你不正常,你太緊張了,放鬆點,據說埃特納火山島盛產鑽石和白銀……”

疤臉囚犯的話還沒有說完,槍魚號運兵艦的主桅杆上有水手在大聲喊道,“右滿舵!右滿舵!左舷發現大海怪!”

艦隊的左舷兩百多碼的海麵上突然波濤翻滾,平靜的海麵出現不斷湧出海水,仿佛下麵出現一個泉眼,嘩,一個巨大的海獸從翻滾的浪花中露出頭來,它的頭頸就有半艘兵艦那麼大,它扭動著,撲的一聲,又沉進海裏,更遠處的海麵上突然躍出一頭讓所有人變色的大海獸,仿佛一座小島懸浮在半空,它的下半部還連著巨大的水花,轟隆一聲砸在海麵上,聲音比天邊的雷聲還要讓人心悸,白色的海浪翻滾著,海麵立刻出現了山峰和山穀。艦隊的左邊海域仿佛被掀起了一次海嘯,超過兩個兵艦那麼高的巨大海浪被海獸卷起,朝著艦隊的方向撲過來。而更遠處,隱約看見另外幾頭超過三百碼長的龐然大物浮上來,海麵立刻同時出現了無數個漩渦。

整個艦隊在緩緩轉向,上麵的每個水手和軍士都扭曲著麵孔,慌亂地奔走,水手們扯動著桅杆上的巨大主帆,舵手兩隻手瘋狂的在轉動著舵盤,更多的人瞠目結舌的僵在原地,看著越來越近的大海浪。

疤臉囚犯此時驚訝的看見,和自己鎖在一起的法勒根本不理睬海麵上發生的一切,他站在原地,背對著外麵的軍士,整個臉、手臂和手因為極度用力變的血紅,額頭上的青色經絡清晰可見,他的臉變的說不出的猙獰,兩隻手臂上的每條肌肉都難以置信的膨脹,兩隻手握成拳頭,他居然企圖用手腕扭斷堅固的手銬。

法勒用力地錯動著銬在一起的雙手,他必須要解放出一隻手來去搶奪軍士的武器,手腕傳來一陣陣劇痛,但是他知道曾經堅固手銬正在一點一點崩潰,他已經能感覺手銬被扭動了,他驅動著渾身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渴望和所有的希望,他要扭斷這禁錮自己的手銬。

疤臉囚犯皺著眉頭看著手銬深深的幾乎嵌進法勒的手腕,他看著法勒的胳膊上的肌肉顫抖著,他看著明顯的汗珠子從法勒的臉上,胳膊上滲透出來,他看著粗大的幾乎不可能被人力毀壞的手銬終於一點一點的被扭動,他看著接口處終於出現了裂紋,他看著手銬終於斷裂,喀一聲悶響,法勒骷髏一樣的右手從手銬中解放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