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14日,他們先後在居民小區和市交警支隊院內砸車四輛,盜走車內物品,價值萬餘元。
那夜,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天下起淅淅瀝瀝小雨。張、蘇二人在交警支隊院外來回溜達,見樓上先後沒了燈光,遂翻牆而入,砸開了幾輛車的玻璃。隨後,他們的目光又瞄向了銀行停放的另一輛高級小轎車。張萬手剛一觸到車身,車上的報警裝置叫了起來。他們嚇得慌慌張張提上贓物倉皇而逃,樓上的車主聽到警報後,推窗而望,未發現可疑人影,以為貓或老鼠觸到了車身,引發了報警聲。
最使他們驚怕的是河西飯店院內……
蘇民使勁兒合合眼,不敢再想下去了。
9月戈壁的日頭曬得他渾身冒汗,他看看表已是下午1點,正是人們吃午飯的時候,也許公安不再追他,回家吃飯去了呢。三十六計走為上策。他是個要錢不要命的家夥,磚廠老板欠他錢呢,能要多少算多少,弄些盤纏到外地躲一陣,等風聲過後再回山丹。
打定主意後,他探手探腳走出林子,看看四下無人,便壯起膽向磚廠走去。
快到磚廠門口時,他停下了,老覺得四周有人盯著他。
他看過電視劇《三國演義》,大軍壓境,諸葛亮城頭彈琴穩如泰山,嚇退幾萬大兵。他覺得自己應該有點像諸葛亮一樣的膽魄。一番自我安慰後,他坦然了許多,他剛走幾步。又不由得。回頭看看,沒有可疑的跡象。遠處瞧瞧,行人稀少。冶煉廠的大煙囪依然冒著白煙,一切如常。他心裏七上八下邁進了老板辦公室。因為是熟人,他不由分說舀一勺子涼水,咕咚咕咚喝幹,抹抹嘴,等待老板付錢。
一會兒,進來幾個人,為首的戴著墨鏡,膀大腰圓。蘇民覺得似曾相見,可又一時想不起來。
“又見麵了。”戴墨鏡的人嘲諷道。
“你……”蘇民欠起屁股點點頭。
“不認識我了?”王兆福摘掉墨鏡,“早上不是見過嗎?”
“啊……媽呀,這不是早上抓我的那人嗎?”蘇民張張嘴說不出話,愣了。
他眼朝門瞅瞅,想溜。無奈,門口兩名彪形大漢鐵塔般立在那裏。
“請跟我們走一趟吧!”王兆福冷靜地笑笑。
這時,門口的那兩個人上來,一人擰一隻胳膊,“哢嚓”給他上了手銬。
他想掙紮,沒有了力氣,被偵查員推上停在院裏的小車。蘇民沮喪地低下了頭。孫猴兒七十二變,怎麼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他沒想到公安局會在這裏布下羅網。
六、扭曲的人生觀
刑警大隊審訊室。
寬大的黑色寫字台後麵三位偵查員一溜兒擺開。杜國棟威嚴地打量了一番張萬。
祁世軍攤開了筆錄紙。筆錄上跳出了以下字樣:張萬,男,漢族,現年二十七歲,蘭河人,初中文化,現住河西市區天水路某平房。
與以上相關的問題,張萬對答如流。
杜國棟燃起一根煙:“知道為啥抓你嗎?”
“不知道!”
“你和蘇民來河西是做啥的?”
“做生意。”
“那半屋子東西是怎麼回事?”
“買的。”張萬似早有準備,鎮靜自如。
“在什麼地方買的?一件一件講清楚,咱們一件件落實。”杜國棟單刀直入。
張萬眼裏流露出恐慌,不停地搓手。
“啪!”杜國棟一拍桌子,“看來你是不講實話。把他押下去,想好了再說。”
張萬驚得一顫:“我說的都是實話。”
他被張富、楊國平押到了另一間房子。
接著審問蘇民。
張萬隔牆聽著大一陣小一陣的聲音,側起兩耳想聽聽說些什麼,可怎麼也聽不清,他蹲在牆根下,把頭深深埋在兩腿間。回憶著往事。
他,真名叫焦樂,化名張萬,蘭河皋蘭縣農民,兄弟七個,排行老七。自幼被嬌生慣養,弟兄們中唯他人瘦體弱,因此大家事事讓他三分,天長日久養成了他任性自私的性格。父母滿心指望他好好念書,將來有個好前程。可他生性頑劣,吃不得苦,把念書當作是受罪,初中畢業沒考上高中,便回家務農。拿鋤頭他嫌累胳膊,割麥他嫌麥芒紮,挑擔他嫌壓肩膀,追肥他嫌糞土味,莊稼活兒他樣樣煩,怕風吹日曬,怕起早貪黑。吃,挑好的吃;穿,揀好的穿,白天睡到日上三竿,不起床;晚上夜遊神,整夜整夜不回家。他心高得摘月亮,一心想出人頭地。他想往城裏人的生活,羨慕大款的擁有。看著別人都一個個富起來,自個兒卻仍窮得讓人瞧不起。
終於有一天,他因盜竊罪被蘭河市城關區人民法院判刑一年,1995年元月份刑滿釋放。焦樂回家後著實收斂了一陣子,並一度想重新做人,勤勞致富。
人的人生觀、價值觀一旦扭曲,改也是暫時的。焦樂整日裏愁眉苦臉,打不起精神。他不甘心在泥巴窩裏混一輩子,即使活一天也得腰纏萬貫,享盡榮華。
1995年春節過罷,焦樂實在按捺不住清貧和寂寞。他騎自行車來到蘭河雁灘,一是想湊湊熱鬧看看社火表演,二是想搞點什麼生意。
天紛紛揚揚下起小雪,馬路上表演的社火隊一個接著一個,太平鼓,陣容宏大,鼓聲震天。聲聲太平鼓裏洋溢著太平年代人們的歡樂和喜悅。秧歌隊、旱船、龍燈、獅子舞騰挪閃躍,令人眼花繚亂。這些,焦樂都沒興趣。雪花中,他冷得發抖,多想到飯館叫一桌酒菜美美吃喝一頓。他擠出人群,推起停放的自行車。糟糕,車胎沒了氣,他隻好推到一修車處。修車的師傅五十來歲,見他麵帶憂色,不緊不慢地讓他把自行車放下等候。焦樂嘴甜得抹蜜,一口一個老師傅,一口一個大叔喊成串,叫得修車老頭心裏甜滋滋的,優先給他修好了自行車。焦樂凍得發抖的手從衣袋掏出幾張毛毛錢,修車老頭見他那窮酸樣,就沒有收他的錢。至此,兩人一問一答嘮起了家常。
“小夥子家是哪裏?”
“皋蘭。”
“在啥地方工作?”
“在家裏……幹活。”焦樂一出口覺得丟人現眼。他想充富戶,可打扮的土裏土氣,瞞不過別人的眼。
“日子過得怎樣?”修車老頭很會揣摸人的心理。
焦樂擰把鼻涕歎口氣。
修車老頭不再多問,軲碌幾下眼珠,讓焦樂以後路過這兒歇歇腳喝口水。他說他天天在這裏修車。
焦樂很是感激,偌大的城市誰對他這麼熱情呢。他有的是時間,以後每次來雁灘,總來這裏閑聊,後來日漸熟悉,老頭給別人修車,他趕緊遞工具,勤快得讓老頭越發喜歡。
“聽口音老師傅是河南人?”
“對,在這裏修車七八年了。”
“敢問大叔貴姓?”
“姓胡,以後你就叫我胡師傅。——看樣子,你過去受了不少苦。”
“哎……拉屎拉到了鞋後跟上,提不得。”焦樂自慚形穢滿肚委屈。
“咋了?”胡老頭漫不經心地修鎖。
“不瞞您老說,我蹲過一年勞改。”
“為啥?”胡老頭也不抬頭。
“偷東西唄!”焦樂有點臉紅。
“這算啥,窮逼的,人生天地間為的吃和穿,偷偷摸摸,吃吃喝喝,不偷不摸餓死不多。”胡老頭心裏暗自高興,向他灌輸他的處世哲學。
“丟人啊!”焦樂搖搖頭。
“丟啥人,以後你就當我的徒弟吧!”胡老頭一語雙關。
“我幹不了你這活兒。”
“你想幹啥?”
“我……我想……”
二人一陣私語,焦樂愁眉苦臉中有了笑容。
打那以後,焦樂加入了盜竊團夥,跟胡老頭學會了扭門撬鎖、砸汽車偷盜和盜竊摩托車的勾當。有了一點點錢後,他的腰板又挺了起來,吃香的喝辣的,胃口越來越大,作案手段也越來越高明。這個土窩窩裏長大並不起眼的農村娃,漸漸成為了震驚北方、青海、寧夏一帶的江洋大盜,劣跡遍及蘭河、銀川、白銀、河西、山丹、張掖……
從1995年3月加入盜竊團夥後,在白銀盜竊摩托車等,價值五六萬元。1996年3月在寧夏的銀川砸車二十多輛,盜得的東西價值二十一萬餘元。1997年5月,在蘭河砸車五六十輛,盜走車內物品價值四五十萬元,在山丹砸車三起,盜竊五起,價值萬元。
銀川警方一舉偵破了該團夥,大部分案犯落網。焦樂負案在逃,攜妻子兒女逃匿於山丹,化名張萬,以躲避計劃生育為名,對外聲稱做生意,先後認識蘇民、丁海等,很快組成新的盜竊團夥,結夥或單個作案,所盜物品得手後轉至山丹臨時租住的房裏,就地廉價出售。9月份他與蘇民在河西大市場牛仔專賣行,盜得牛仔褲三百餘件,將贓物拉至張掖後便宜賣出。在張掖,他倆盜竊八十多件羊毛衫,以生意人身份就地賣給過路人。
9月初某天晚上,張掖市區馬路邊停一拉貨的過路大卡車,他倆扒上車,卸下六箱布鞋。天亮後,車主忙於趕路,來不及報案,自認倒黴。
這一起起一樁樁盜竊案,能瞞過偵查員的眼睛嗎?交待吧,自己可是罪惡累累,不交待吧,怎麼能夠瞞過這些公安呢……對此,焦樂思想鬥爭激烈。
第二次審問焦樂。他的口供與上次不一致。
“屋子裏的東西是別人的……”他吞吞吐吐。
“誰的?叫啥名字,住啥地方?”杜國棟他們連珠炮似的發問。
焦樂不能自圓其說。
偵查員們相互看看,被他的拙劣表現逗得情不自禁地笑出了聲。
笑聲裏,焦樂越發驚慌,豆粒大的汗珠撲噠撲噠從臉上往下掉。
審訊又持續了近兩個小時。
講政策,他不語,擺利害,他不說話。
杜國棟他們的煙抽了半盒,焦樂光水就喝了幾大杯,廁所上了兩趟。
偵查員們心裏清楚,越是在這種時候,案犯的心理防線越是即將崩潰的時候。
“車載收錄機是怎麼回事?”杜國棟一聲喝問。
這擲地有聲的發問,無異對他當頭一棒。
焦樂支持不住了,他撲通跪在地上:“我說,我說,我說了能不能寬大?”
“這要取決於你的態度了。”杜國棟讓他站起。
“我不是蘭河人,我是皋蘭縣的,我也不叫張萬,我叫焦樂,河西飯店的車是我們砸的……我全都交待……”
七、水落石出
焦樂抖動著嘴唇,供述了“8?19”案件作案過程。
8月18日是個晴朗的日子。天水路一家平房,陽光從窗外射進來,曬得床上的人冒汗。已是下午兩點了,小屋的主人還未起床,慣於晝伏夜出的焦樂、蘇民過的是夜貓子生活。
一隻大馬蠅嗡嗡飛進來,落在焦樂褐色的土豆皮般的臉上,他睜開眼,一掌拍在腮幫上麻麻地疼,看看手腕上的表他趕緊喊醒蘇民:“快起,今天咱們還得弄點事哪!”
“上哪?”蘇民揉揉發紅的眼。
“再搞一次,我領你去開開葷,弄個小姐玩玩,人生在世,該歡樂處就歡樂。”
“真的?”蘇民懶洋洋地爬了起來。
兩人嬉笑著走出門,沿公園路慢慢踱向建設路。焦樂悄悄指指郵電局大門口,得意地笑笑。他們在慶幸郵電賓館的那次得手行動。
河西飯店門口某小餐館,兩人要了幾碟菜,打開了幾瓶啤酒,眼神不住地往外瞄。
一輛輛高級小轎車不時地從河西飯店門口進進出出。
“這可是個大招待所哩!”焦樂說。
“你沒看見門口條幅上寫著歡迎領導光臨我市嗎?”
“這可是個難得的機會。”焦樂聲音低得像蚊子。
兩人吃完飯拍拍肚皮。焦樂說:“走,到裏邊瞧瞧!”
兩人沿水泥小道慢慢往前逛,來到花壇乘涼處,登上花壇的亭子,呀,前麵停車場上停放著幾十輛大小汽車,心中不禁暗喜。
亭子四周很幽靜,二人坐於石凳,儼然是納涼休閑的住宿客人。河西飯店的後院,每天旅客絡繹不絕,花台散步的人不斷,誰也沒有注意,誰也不會想到,這兩位竟是流竄作案的江洋大盜。眼下,他們的魔爪,正準備伸向來河西出席會議的領導們的車。
19日淩晨兩點左右,焦、蘇二人悄悄躲過保安的視線,潛入河西飯店後院……
“真沒想到啊!我會栽到河西。”焦樂交待完“8.19”作案過程後,使勁兒搖頭。
二十七歲的他,正值當年,憑他健壯的身體,機敏的腦瓜,又趕上現在的好政策,他本可以用自己勤勞的雙手換取美好的生活,一家人平安度日,但他卻以身試法,走向了罪惡的深淵,等待他的將是法律的嚴懲。
此時,大顆大顆渾濁的淚珠,從他那下陷的眼眶裏滾出。
另一審訊室裏,偵查員又在審問蘇民。
“你認識焦樂嗎?”
蘇民搖搖頭。
“焦樂是皋蘭人你知道嗎?”
蘇民對偵查員的發問感到如墜霧裏。
“張萬的真名叫焦樂,他的老家不是蘭河市區而是皋蘭縣,他還是一個被通緝的案犯。”
“啊……”蘇民吃驚地嘴巴大張,額頭暴出一根根青筋。惱怒、悔恨、沮喪交織在他的心頭。
他這個農村富裕戶的兒子,家有嬌妻,日子紅火,由於交友不慎,加上扭曲的人生觀,他變了,變得讓家人都不可思議。早知今日,何必當初?可眼下……
蘇民不敢想下去了,眼前的一切都變得模糊起來。
審訊室的燈光從天黑亮到天亮。杜國棟他們乘勝追擊,訊問筆錄在逐漸加厚。焦、蘇二人陸陸續續交代了在河西先後作案十八起,其中砸車盜竊四十輛的犯罪過程。
曙光初照的時候,杜國棟、祁世軍、張富、楊國平的眼皮像是粘了膠水,他們困極了。
當大隊長王兆福、副大隊長馮海走進辦公室時,他們有的趴在桌上,有的坐在沙發上,輕輕地打起了鼾聲。
刑警大隊的領導們不忍心叫醒他們,急忙脫下自己的外衣,給他們蓋在身上。
至此,轟動河西、備受關注的河西飯店“8.19”係列砸車盜竊案件宣告偵破,晝伏夜出的黑色幽靈落網。
又經過十幾天的艱難審訊,焦、蘇又先後吐出在青海、北方部分地區瘋狂砸車一百餘輛進行盜竊和撬盜商店等犯罪事實。其所盜竊物品的數量和品種之多,價值巨大,令人發指。
中隊長杜國棟按照焦、蘇的供述,把他們所作案的時間、地點、盜竊物品、價值等列出了幾張長長的名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