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海樓名曰望海,實際開在嵐江北岸的商業中心。從盛安總部出發,最少也要一個小時。徐驍發現陳夏從上車起就時不時瞄手機:“你急什麼。”
“您剛才和客戶說快到了,可我們還沒上高架。”
“誰讓他選了這麼個地?不是他等我,就是我等他。”
“那讓他等久了合適嗎?”
徐驍打了轉向燈:“他們公司六點半才下班,項目組還得開個總結會,哄我說出發了隻是讓我先點菜。”
他看她一眼:“不信?真到了他們還能不催我?”
陳夏不說話,看著導航,慶幸前麵是一條綠色。
過了會兒,他又說:“餓了抽屜裏有餅幹。”
“我不餓。”
“那我餓,開開。”
他今天光在路上就跑了幾個小時。銀行車行什麼的就不提了,主要是盛安和梔子花兩個根據地,一個在城南遠郊,一個在城北創業園,來回得過兩次江。
陳夏打開抽屜,裏麵還真有個精致的零食盒。趁著紅燈,徐驍往嘴裏塞了幾塊,再擰開瓶蓋喝水。他算準了待會兒要喝酒,墊點東西就不算空腹,他還年輕,把身體折騰壞了可舍不得。
上了三橋,車流明顯變得密集。陳夏看了眼時間,再轉向窗外,昏暗的天色裏,遠處的新橋輪廓依稀可見。她很容易就想起它在白天的樣子:筆直的橋麵上,紅色的圓拱猶如初升的旭日,延伸出的斜拉索則似光線定格,整體大氣而美觀。
徐驍順著她的視線看了一眼:“說是年內通車?”
“嗯。月初完成了合龍,現在是管理用房施工,接下去是路麵、機電、綠化……預計12月中旬完成驗收。”
徐驍打了個哈欠:“你倒記得清楚。”
“您不應該比我清楚嗎?”
“我記性可沒你好,再說,這跟我有關係嗎?都多久之前的事了。”
“開建也就三年前。”
也就三年前。徐驍被她的語氣逗笑,卻很快收到一個覺得他莫名其妙的眼神。
他收斂嘴角,思緒回溯,想起三年前的他還在項目公司曆練,正好趕上了新橋的主體工程招標。二叔給他和團隊下了軍令狀,他隻能沒日沒夜地做調研,改方案,也是在一次次的分析、討論甚至是爭吵後,敲定了施工組織設計和最終報價。
這是他第一次負責如此大型的項目,從零開始,壓力重重,簡直折磨死人。因此,哪怕最後成功中標,苦盡甘來,他也不願繼續幹下去。二叔罵他爛泥扶不上牆,他無所謂,工作嘛,幹幹就行,世上的工程接不完,錢也賺不完,有時間睡睡覺吃吃飯談談戀愛不好嗎?
想到這,他不免又看了眼旁邊,還是隻有一個後腦勺:“喂,你想什麼呢?”
陳夏沒聽見他的話。
晚風拂進車窗,吹動她鬢角的碎發。她目光沉靜地看向遠處,心想,她家鄉的那座小城沒有這麼寬的江,供車馬穿梭的橋也沒有這麼長。
她看著燈光,以及燈光外橫亙的粗壯線條,想到它是由什麼組成的。她想到鋼筋、水泥,想到水泥下了生產線,加水加砂變成混凝土,再被輸送夯實,變成城市結實的血肉。
一個人對一個地方的感情不是虛無縹緲的。她不是工科出身,卻因為在盛安的這些年,見慣了大車,聽慣了轟鳴,從而擺脫了對大型機械設備的畏懼,再一點點,感受到工業的溫度和力量。
她在想,她是不是不舍得離開盛安。
“喂!”
她被嚇了一跳。不知是因為自己的念頭,還是因為某人的喊叫。
她回頭,徐驍擰眉:“聽不見?”
“您說什麼?”
徐驍沒有回答。他把收音機音量調高,腳下果斷加速。單純開車容易犯困,他想和她聊天,她卻在走神。他自嘲地想,照他今天這個駕駛時長,要是當個接單司機也回本了。
陳夏見他打燈變道,連著超了幾輛車,又克製地打了個哈欠,隱約感覺他有點疲乏。等到下橋過了匝道,她把包扔到後座:“徐總,要不您休息一下,我來開吧。”
陳夏覺得自己有答案了。
如果說她之前是將工作和愛情進行比較,那麼現在,她要將在盛安的工作和其他工作進行比較。
她想起那幾份石沉大海的簡曆,心知重新開始並不像自己想象得那麼容易。即使、即使孟清明最後能說動她,她選擇翻過這一頁,她對他的考察期也要延長。她可以休戰,但不能繳械,她要把自己扔掉的武器撿回來。
導航顯示距離望海樓還有800米,她停在紅燈路口,雙手離開方向盤,輕輕握了握。
徐驍後天就要去盧城,按他的尿性,明天來不來公司還是未知。因此今晚是最後的契機,她要利用好,等結束了再問他要回辭職信。
幾分鍾後,黑色的奔馳停在了望海樓的地麵停車場。陳夏解開安全帶,副駕上的人也睜開眼睛。
徐驍睡得很淺。
他看了眼手機,推門下車。後備箱徐徐打開,他捋起襯衫袖子,卸下一箱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