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靖仇在雍州別了師父,取路往雷夏澤而去。
此時的黃河兩岸,已是春夏之交,天氣漸熱,草長鴛飛,茂密的樹林中,各樣的鳥兒都在鳴唱,說不盡那風光旖旎,生機盎然。但陳靖仇心裏,卻隻想著怎樣救出師父,那有心情觀賞這春日美景。每日不辭辛勞,星夜兼程地趕路,渴了就到小溪裏鞠口水喝,餓了就打些鳥獸飽餐一頓,實在累得不行,就往草叢裏一鑽,睡一會繼續上路。
這樣行了半月有餘。一日,驕陽似火,陳靖仇正在道上趕路,轉過一片密林,忽見前方隱出了一個村落。陳靖仇走到村裏,隻見這村傍溪而建,村鎮人口不多,幾間民房稀稀落落的散在四周,鎮子西邊有一口井。陳靖仇行了半日,隻覺喉嚨裏渴得要冒出火來,三兩步奔到井邊,打了半桶水,咕咚咕咚地喝了個飽。隻覺一股涼意直透心脾,全身頓時爽快多了。用衣襟擦了擦臉上的汗珠,不敢多待,向村人打聽得這村子叫月河村,過了小溪,再往北走數日就到雷夏澤了。陳靖仇道了聲擾,徑向溪邊走去。
那小溪也不甚遠,幾步即到。陳靖仇走到溪邊,隻見溪水湍急,白浪翻滾而下,勢逾奔馬,溪上隻有一窄小的木橋可過。
正要上橋,突見一個村民提著木棍,站在橋心,喊道:“小兄弟!請留步!這座橋現在不許任何人過!”
陳靖仇心中打個突,暗道:“這世道,竟然不許路人過橋,可真奇了!”忙問端的。
那村民答道:“村裏這幾日要舉行河神祭祀,按往年的習俗,祭祀期間任何人不能過橋!”
陳靖仇奇道:“河神祭祀?”
村民道:“就是祭拜河神大人,不然河水就會幹涸,無法耕種!”
陳靖仇左右徘徊一會,道:“這位大哥!小弟有要事在身,能否通融一下?”
村民橫過木棍,瞪著雙眼,道:“不能過就是不能過,惹怒了河神大人,可不是耍的!”陳靖仇無法,隻能轉回村裏來。
陳靖仇瞥見村的東北角上,有一間簡陋的客店。心道:“何不找人問問,看有沒有別的法子過河?”邁步走入店中,店裏一個衣衫破舊老翁,忙走過來問道:“這位小客官,是來住店的嗎?”
陳靖仇走上前去,行了個禮,道:“晚輩是從雍州來的客人,有急事要趕到雷夏澤去,可是前麵村民封住了小橋,因此想問老伯,附近可有什麼地方可以過河?”
老翁沉吟道:“唔!你這事可難辦了!”
陳靖仇道:“老伯請說。”
老翁放下手中的賬本,道:“後日村裏要舉辦祭祀河神爺的祭典,村人為表敬意,每年這時都會封橋。你若是要繞到水淺之處,或有渡船的地方,尚需走五六日。”陳靖仇眉頭一皺,謝過老翁,不再言語。
轉身走出客店,在村中空地上來回走動,心中頗為焦急。這時,迎麵走回來一位路人,罵道:“光天化日之下,不許人過橋,真是豈有此理!”嘟噥著走入客店中去了。
陳靖仇心中揣度一下,若按那老翁所說,繞道反而更遠,要是這樣,還不如在村裏先住上兩日,等橋上通行再趕路。陳靖仇無法,隻能再轉回客店裏來。見了老翁,要了間客房。老翁見他心中躊躇,去而複回,道:“小兄弟,我看你出門不易,房錢就給你算便宜一些吧!”
陳靖仇道了聲謝,在樓下胡亂吃些尋常農家飯菜,就要到客房歇息。老翁道:“您的客房在樓上,我叫人帶你上樓去吧。”搖了搖手上的鈴鐺,轉過頭,喊道:“小雪,有客官來嘍,快來幫忙啊!”
過了一會,腳步細碎,後堂轉出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來,穿著藍色粗布裙子,圓圓的臉蛋,眉似彎月,一雙眼睛,好似湛藍的湖水一般,肌膚雪白,長得甚是美麗。走到陳靖仇身前,雙頰暈紅,神色靦腆,低頭行禮,道:“公子!您的房間在樓上,請隨我來吧。”聲音甜美,說罷轉身上樓去了。
陳靖仇也跟著走到了樓上。那少女引著陳靖仇到了客房裏,說道:“這房間雖然簡陋了些,但我平日都用心打掃過,希望您能夠滿意。”陳靖仇看那客房,雖然無甚擺設,床榻陳舊,但甚是幹淨整潔,一塵不染。那少女看陳靖仇不答話,臉色微紅,道:“客官,您,您是不滿意嗎?”
陳靖仇忙轉過頭來,笑道:“不錯,這兒挺好的!”那少女臉上浮現一絲紅暈。陳靖仇細看那少女,她的頭發竟也白得像雪一樣,挽著兩個小發髻,好似北極來的仙女。雖出身農家,但卻有出塵之姿,潔如白玉。陳靖仇問這少女的名字,那少女答道自己叫於小雪。陳靖仇忍不住好奇,道:“我想冒昧的問一下……為什麼你的頭發是白色的?”
於小雪臉上驚詫,道:“啊!我……我這是天生的,我出生的時候,就已經滿頭都是白色的頭發了。”
陳靖仇道:“原來是天生的,很特別……”話正說到一半,忽聽樓下傳來一陣孩童的哭鬧聲。於小雪忙道:“對不起!那是我弟弟……他的腳有些不太方便,大概是又摔倒了……”陳靖仇道:“那你趕快去看看吧!萬一跌重了,那可就不好!”於小雪歉然,躬身道:“吵到了您,真是不好意思,那我先告退了!”說完急忙轉身下樓去了。陳靖仇也覺得特別疲累,關上房門,翻身倒在木榻上,一會便沉沉睡去。
陳靖仇連日奔波,甚感勞累,不禁多睡了會。一覺醒來,已是第二日正午時分。翻身下樓,整個客店卻空空蕩蕩,僅有幾個住店的客人,正聚在一塊閑聊。也沒人過來招呼,掌櫃的也不知上哪兒去了。陳靖仇微覺奇怪,腹中饑餓,隻好自己盛了米飯,獨自吃了起來。飯後信步走到木橋前,那橋上仍有村民攔住,隻好又踱回村裏來。見村西頭一間生藥鋪,門前地上曬滿了新收的藥材,兩人正站在生藥鋪門前,竊竊私語。陳靖仇緩步過去,走近一看,一位是普通村民打扮,另一位白發老者,卻正是那客店裏的老翁。
陳靖仇從他們身旁走過,依稀聽老翁說道:“真是個可憐的孩子,抽到她也是沒辦法的。”那村民歎道:“哎!但她不犧牲,全村人都沒好日子過……”陳靖仇心中疑惑,轉身走入藥鋪裏來,見一群村民,圍在藥鋪大廳之中,伸手亂指,紛紛議論。人聲吵雜,人群中間,卻隱隱有哭泣之聲。
陳靖仇挨入人叢裏,卻見一位農家婦女打扮的人,跪在地上,雙目落淚,向眾人泣道:“求求各位……大家……大家行行好!”一句話噎住了,說不下去,喘了幾口氣,又哭道:“大家行行好……我們就……就這個女兒……”悲痛欲絕,雙目一翻,幾欲暈去。身旁一位鄉醫打扮的中年男子,忙過來扶住,也是雙目含淚,表情甚是哀傷。一個少女撲到他的懷中,大聲哭道:“爹爹!我不要死,我不要!”
眾村民交頭接耳,圍得水泄不通,吵嚷喧嘩。那郎中抱著女兒,雙手顫抖,輕拍著她的背心,不知如何是好。人群中忽然走出一駝背老嫗來,到那郎中跟前,嘶啞著聲音道:“大夫,抽簽的辦法,也是當初由您和村長,一塊提出來的!大夥也同意!現在輪到了你們的孩兒,你們總不能反悔吧?”另一名村婦附和道:“是啊!大夫……前年我家女兒不幸被抽中了,我也是含淚交出了她,什麼話也沒說……”一村漢喝道:“當初抽簽也是您提議的,現在怎能自己反悔呢?”那少女跪倒在地,抱著郎中的雙腿,哭喊道:“爹……娘……我不要死!”郎中還在猶豫不決,幾個村民摞起袖子,上前幾步,抓住少女的手臂,就要將少女拖走。那婦人爬在地上,大聲哭鬧,死死抱住少女的雙腿不放。場麵登時亂成一團,將陳靖仇硬生生擠了出去。
陳靖仇走出生藥鋪,低頭思慮一會,恍然大悟,暗道:“可恨!原來這村裏為了祭祀河神,每年都要找一個少女來當祭品!”心道:“我得想個法子救救那個小姑娘。”
轉身來到村前的空地上,連問數人,誰知那些村民都似鐵石心腸一般,不是怕得罪河神,就是讓陳靖仇別管閑事,竟無一人肯幫忙。陳靖仇轉了半天,滿頭大汗,心中憋著口悶氣,隻得走回客店裏來。剛到門前,一個十來歲的孩童,柱著拐杖,正在門邊哀哀痛哭。陳靖仇心情不好,走入客店,在門邊的幾案旁坐下,倒碗茶喝了。看到老翁已經回來,便開口問道:“老伯,怎麼回事,客店外那孩子哭得好傷心啊!”
老翁走了過來,搖搖頭,歎了口氣,道:“唉!小客官……您都還不知發生什麼事了嗎?”
陳靖仇奇道:“哦?老伯請不吝見告。”
老翁續道:“她的姊姊,也就是昨天給你帶路的那位白發小姑娘,剛才突然跑去對村長說——她願意替大夫的女兒去給河神爺當祭品!”
陳靖仇一驚,放下茶碗,還未答話。那孩童不知什麼時候已走入店裏,扶著拐杖,向老翁哭道:“都怪我不好……昨晚我和姊姊鬧別扭,怪她以前沒有好好給我醫治雙腳,才害得我變成這樣子……”
老翁道:“傻孩子,你當年生病時,你姊姊可有多著急哪!唉……還不是因為錢不夠,那個勢利的大夫不肯替你醫治,你的雙腳才會變成這樣!”
那孩童低下頭,嗚咽道:“我知道……我都知道……”
老翁責備道:“既然知道,昨晚你還對你姊姊胡言亂語!你說她怎會不傷心哪!你傷了她的心,所以她才會突然想去尋死!”臉色憤怒。
那孩童道:“對不起,賀老伯!都是我的錯,我的錯……”老翁轉過頭去,歎息一聲,沉吟不語。
陳靖仇看那孩童哭得傷心,心中不忍,心意已決,問道:“老伯,你們那個祭祀河神爺的祭典,是什麼時候舉行?”
老翁道:“應該是明日一早……”忽然想到了什麼,接口道:“但外人一律不許過去。”
那孩童轉過頭,急忙問道:“大……大哥哥,你願意去救我姊姊嗎?”
陳靖仇點點頭。
老翁道:“小客官,你的心地很好,但是不會有人理會你的。何況你就算救回我家小雪,村人怕河神爺生氣,照樣會用別家孩子獻祭!”
那孩童撇下老翁,掙紮著走到陳靖仇身邊,哀求道:“求求您,大哥哥……您無論如何要救救我姊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