態度,也可能決定官運(3 / 3)

這還不算,王世貞又寫了一篇祭文,悼念楊繼盛。正是這篇祭文,暗示楊繼盛之死,首相嚴嵩是罪魁禍首。

這篇文章,大家爭相傳閱,議論紛紛。

這些情況,嚴嵩能不知道嗎?

嚴嵩忍無可忍,於是就拿出了小鞋,準備給王世貞穿上。具體細節不說了,反正王世貞提拔了:山東按察副使兼青州兵備。

王世貞不禁倒吸了口涼氣!不僅有涼氣,還有一股怨氣!能不怨嗎?這,分明是一雙勒緊了鞋帶的小鞋啊!這是要將他“困之於青州”(王世貞語)啊!

不去,找什麼理由呢?畢竟,刑部司長的升遷路線圖裏,按察副使是慣例。

按察副使是個什麼職務呢?明朝建國初期,為了維係中央集權,朱元璋他老人家對省級政權機構的建設實行了“改革”,省級設立“三權分立”的三個平行機構,布政司、按察司、轉運司,分別行使行政、司法和財政權,互不統屬。所以三個司的一把手就相當於正省級幹部。按察司的一把手為按察使,按察副使地位上相當於副省級幹部,一般分轄一個區域,有點兒像高級法院分院的意思。

王世貞是刑部的司長,提升為副省級的司法幹部名正言順。你能說領導是打擊報複、故意刁難你嗎?人家一句話:這是按照常例升轉你的職務,組織上對你不薄啦!你怎麼反駁?無言以對啊!

而且,他還考慮到其父的處境。的確,總督這個職位,崇高又充滿危險,因為明帝國的軍隊非常腐敗,戰鬥力很差,偏偏遇上多事之秋,南有倭寇,北有韃虜,南北兩欺,戰爭頻仍,幾乎是每戰必敗。嘉靖皇帝咽不下這口氣,動輒就會以懲罰統軍者泄憤。殺總兵已不是稀罕事,殺總督也不是沒有過。所以,武官和統軍的文臣,一個個不能不戰戰兢兢。

所以,王世貞遇到大麻煩是早晚的事。

王世貞提心吊膽,可是這一天終於來了。其父王忬又打了一個大敗仗,損失很大,影響不小。

彈劾王忬的文件很快報上去了。經過一番調查,文件列舉的事實是王忬在灤河之戰中“失策者三,可罪者四”。嘉靖皇帝很快批示,命令逮捕王忬。

王世貞接到這個消息,真是晴天霹靂!他決定辭去職務,到首都替自己的父親“活動”。王世貞固然是大才子、聰明人,可是托關係、找門路,他一向是鄙視的,自然就沒有經驗,甚至不知道從何著手。索性,他跑到嚴嵩家門口,跪下來了!王世貞,何等狂傲的一個人啊!嚴嵩早就對人說過,王元美這個小子太狂了,首相也不放在他眼裏。現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間,居然向自己鄙視的人跪地求情,想想看,王世貞的內心是什麼滋味?!

倘若這樣跪求有結果也好啊,問題是跪求也沒有什麼用!嚴嵩命人把王世貞扶起來,客客氣氣地說:“不是老夫不想救令尊,皇上的主意誰也改變不了啊!”

嚴嵩說的,倒也不全是搪塞之辭,王世貞也是清楚的。但他沒有辦法啊!所以他還是隔三岔五就帶著弟弟到嚴嵩家門口跪求一次。王世貞認定,是因為自己不買嚴嵩的賬,得罪了他,從而殃及老父的。“如果不是你嚴嵩在皇帝麵前落井下石,皇帝怎麼可能做出這樣的錯誤決定呢?既然你在皇帝麵前說壞話可以毀人,說好話不就可以救人嗎?是,我過去得罪了你,現在我不顧身份、不顧顏麵跪求你,還不行嗎?”王世貞的想法,大體如此。

還真不行。因為大老板生氣了。司法機關把“審委會”的意見報到了大老板那裏,他一看,王忬沒有判死刑,批示說:“諸將皆斬,主軍令者顧得附輕典耶?”

嚴嵩當然暗暗高興了,他不會替王世貞父親說話的,司法機關隻好重審。

領導意圖已經不言而喻,可是,判刑是要依照法條的,不是說判死刑就隨便判的,問題是一時找不到相應的罪名可以適用,總不能說是遵照領導意圖判處死刑吧?

不能的。領導打招呼,如何領會、貫徹好領導的意圖,那是考驗下屬智慧的,既要保護領導,又能夠使領導的意圖得到落實,才是好下屬嘛!專製體製下的司法機構,幹這個是司空見慣的啦!

最高司法機構——刑部——真是好一頓忙乎,當然不是如何實事求是依法審判,而是忙於尋找合適的罪名和匹配相應證據來落實領導意圖。最後,比照“守邊將帥失陷城塞律”,判處王忬死刑!

王世貞,公認的大師級人物、文壇領袖,為了父親,不惜低三下四、到處求人,甚至身穿囚服,當街下跪!寒風瑟瑟中,眼睜睜看著自己54歲的父親被押赴刑場斬首!想想看,王世貞的心裏會是什麼滋味啊!無助、無奈,已經夠折磨人了,況且王世貞又自認為父親是因為他這個不買領導賬的兒子得罪了權勢人物才遭受報複的,他的痛楚,必是更添一層,真是五內俱焚啊!按照他自己的話說,在護送亡父靈柩返鄉途中,他“瀕死者數矣”!他在寫給同黨的信中說,他的日子是戴顏稱人、無地自容、欲死不得、生無一可。

聽聽,悲觀絕望,痛徹心扉啊!王世貞可謂家破人亡、生不如死,跌入人生的穀底!

巧的是,張居正恰好是王世貞為救父跪街求人時回到北京的。

楊繼盛、王世貞是張居正的同學,他們的悲慘遭遇,張居正一定進行了詳細的了解。對於同學的遭遇,張居正難免會生出些許同情之心,但是,更多的應該是慶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