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教育(1 / 3)

懸 想

鄙人茲有請示於先生者,祈先生不吝教誨,示一路徑,以免茫無適從之苦,今後得見光明,快何如之。仆自民國十三年因家務問題,輟學以來,迄今六年餘矣,茲於今秋九月間由裏來滬,欲謀一職業,暫以棲身,不願再增家庭之擔負,以洗生活不能獨立之恥。但仆求知之念甚切,每欲投身新聞界,認為此路比較可行,維持生活與增進學識可以兩全。但局外人之懸想,未知切合於事實否?尚祈先生賜教,以決進止。仆對於新聞事業,仰慕已久,苟能置身於報館的編輯部,擔一任務,則裨益於仆者必可極大。先生以為然否?尚祈指示詳盡為禱。

王孟賓

答:能給各人以相當的機會,使各人得盡量發展其特性所長以自助助人,這便是社會上的一種好現象。能自省察自己特性所長,依此方向努力進修,努力學習,如煉金,如琢玉,盡量發展其特性所長以自助助人,這是人生一件最愉快的事情,我以為父兄對於子弟所當特別注意的是子弟的特性所長,師長對於學生所當特別注意的是學生的特性所長,我們各個人對於自己所當特別注意的也莫大於自己特性所長。我常以為人人應該立誌作最大的貢獻,我所謂“最大的貢獻”,不是說人人要做世俗所謂大人物,我以為各人能就各人自己特性所長作盡量努力的貢獻,便是他的最大的貢獻,這樣看法,不以事業的種類為對象,是以本人的特性所長為對象。

以上所說的一般話,雖是就普通而論,但與王君所欲商榷的問題也很有密切的關係。關於新聞業的內容,《生活》第四卷第四十期的《信箱》裏有《想念新聞學》一文可供參考,茲不複贅,我此處所欲提出來說的是要勸王君對於“投身新聞界”的誌願,須從自己特性所長方麵詳加考慮,如自省自己特性所長確是近於此途,不妨設法嚐試,否則當再注意自己特性所長到底在那裏——到底近那一途。如僅說“求知”,何業不須“求知”?何業不可“求知”?如僅說“維持生活與增進學識”,隻要幹得好,何業不可以“維持生活與增進學識”?這都不足以作為“投身新聞界”的標準,重要的標準是在考慮自己特性所長是否近於這一途。論到甘苦,各業有各業的甘苦,隻有特性所長與某業相近的人,對此業才能覺到其甘,同時能戰勝其苦,或竟覺雖苦猶甘,好像對於心愛戀人,雖自己有所犧牲而心裏情願,不但不怨,並且覺得快樂,仍舊死心塌地的愛她。

昔賢勸人立誌,我要加上一個條件,我以為我們要立自己特性所近的誌。自己特性所近的誌立定後,其次的重要步驟當然是千方百計求達此誌。如王君自省自己特性所近的誌願是要“投身新聞界”,所謂“路徑”,或入新聞學科肄業,或尋覓新聞界職業的機會以資實習。也許有人說誌固立了,一時得不到相當機會,奈何?這確是事實上可有或常有的情形。我以為倘因經濟關係,隻得先就他業,用心服務,也可得到應人接物及辦事的閱曆經驗,同時仍繼續於公餘就自己特性所長進修,時常留心可以利用自己特性所長的機會。就我聞見及經驗所詔示,一人果有特長,果能努力準備,機會不至永遠辜負有心人的。

我們的讀書合作

我是一個商店裏的小夥計,所以我所接近的人物,當然也隻是限於小夥計——同一店中的同事。但雖然我們一群都是小夥計,可是我們並不願意自棄我們增進知識的機會。固然我們在現在難得衝出經濟壓迫的重圍去,而不得不過著不合理的生活,但我們終希望努力做一個真正的人。所謂真正的人,並不是醉生夢死虛度一生的人,而是知道人生的意義,自己的責任,及對人群社會不無些許貢獻的人。因為這樣,所以我們現在努力於求知。說到求知,就非從讀書開始不可。但我們都是一般無錢的人,在過去,我們中終算有兩個進過中學,但其餘幾個人,不是進過高小而未能畢業,便是私塾出身;在現在——在這教育貴族化的時代,我們更無求學的可能。雖然這裏有不少的夜校,但我們既然沒有錢,也就不能進去。而且那種市儈式的投機的學校,實在也沒有一點切實的知識教給人,隻是販賣著他往昔在學校裏所販買來的一些淺薄得可憐的東西,我們實在也不願意進去。我們現在所進的學校,隻是我們自己唯一可信的自修學校。我們買書自己來研讀,有不了解的,我們就彼此來研究討論。譬如我們中有要學英文的,他就把書買來,我們中英文程度較高的就教他讀;我們中有要研究文學的,我們中就有歡喜文學的,他有許多書可以借給他,指示他。對於各種學問,我們都是這樣來研究。我們讀的書籍,一麵是如上所說的盡我們各人所有的互相流通,一麵則隨各人自己的歡喜隨時去買。所以我們雖隻幾個人,書籍算起來倒也不少。我們中有人要買書的時候,終先經過我們中閱讀那類書比較多的人的介紹,指定,因為他比較的知道那本書的內容和價值。我們還定有不少的雜誌,但這是我們大家分了定的,譬如今年葉君定了某雜誌,我就不再定,而改定另一種雜誌了。因為這樣我們可以經濟些。但這是我們不約而同的合作,並不要預先約定,或較量定價的貴賤——即各人出錢的多少。這種精神,我覺得尤為可貴。去年我們所定的雜誌,共有十五種。今年有幾種雜誌停了版,我們改定了別的雜誌。因為看不慣店裏所定的沒有聲氣的報紙,我們還共同定了一份《時事新報》,報費派到各人名下,隻要幾角錢,而所得的益處,則不可勝計。天津《大公報》,我們本也想共同去定,但因不勝兩分報費的負擔,後來我們就設法使也是我們經理所主持的另一公司去定,托該公司同事白天看了之後晚上拿給我們看,這樣也就滿足了我們的欲望。此外,我很有幾個歡喜讀書的朋友——當然也是小夥計,我從他們那裏也可借閱許多書籍和雜誌。借來了後,我們中有要讀的,他就可拿去讀,而轉輾至於全體。這樣,就完成了我們的讀書合作。

朱 近

答:這種讀書合作的辦法當然是一件極好的事情,說起它的利益,至少是(一)買書費可以經濟,(二)彼此可以介紹所見得到的值得看的書報,(三)彼此都得到交友切磋的快樂,(四)彼此的學識都於不知不覺中有了進步,(五)一種書報可由好幾個人享用,增加書報的效用。關於此事當然也有幾點困難,其尤大者是誌投意合的朋友不易得,值得看的書報不多見——除非能讀西文的書報,中國的出版界實在患著貧血症,這是無可諱言的。但是“天下無難事,隻怕有心人”,我們當在可能的範圍內,抓住“不願意自棄我們增進知識的機會”。

得意後的失望

我入職業界數年,於服務之餘,愈覺知識之饑荒,一年來幸而得到工讀機會,苦樂參半,茲請將所感為先生言之。

讀書,不惟培養人們生活的技能,並且使人們的眼界擴大,胸襟寬闊,想象力高遠,同情心濃摯。教人們做思想的主人,勿為信條的奴隸。讀書本不一定要進學校,但進學校,卻是讀書的一個重要手段。(中略)在六年前,總算畢業於中學,雖不必負擔家庭的生計,家庭也不再供給我去升學,於是時時作工讀的美夢。去年,因服務機關的特許,得赴某院選課——和服務機關有關係各科——每晨二時,自八時至十時。

工讀足以彌補失學的苦痛。在不荒廢職務的原則之下,無論晨課夜校,均屬可行。以自己工作的酬報,作求學一切的經費,既無需乎家庭的供給,複無損於個人的事業,這實是一件快事。不過還有兩點使我感著得意後的失望:(一)自修時間的缺乏。大抵中等以上的教育,教者不過提示要點,融會貫通,全靠自己參考博覽。單讀課本或單聽演講,便是一字不忘,所得的概念,充其量,不過一本書和若幹次的演講罷了,何況事實上還不能完全記憶呢!工讀時期,又不應玩忽了本職,因此每天可以供閱讀的時間,不過夜晚的三數時,在此期間,隻要同事或朋友來詢問一件事,或隨便的談判幾句,足夠分散我的注意力,也足夠侵占我僅有的光陰了。自信盡職的我,一麵感於當局的美意,一麵重視所任的職務,有時不免在夜晚辦一些公務,因此預備功課的時間固有餘,參考書籍的機會則甚少。閱書的量不豐富,學術的造詣,自然就很有限。(二)請益問道的困難。治學貴抱懷疑的態度,貴有深思的苦功。見著問題,發生一些懷疑,再繼以思維,從思維中,獲得一切有關係的知識。有時獨自窮思冥想,不通其故;有時別具見解,願與人辯。此時最好就教員質疑問難。然而來去有定時,匆匆上課,匆匆下課,不能和教員作較長較深刻的談話。有疑莫得而指引,至為煩悶。

也許是對於教者對於自己,期望太殷,易於失望,並且常因失望而發生痛苦的感覺。我自己想了兩種救濟的辦法:(一)遲些睡眠,早些起身——晨六時興晚十一時眠——年富力強的青年,一天有了七小時的睡眠足夠了。反正早起有益於衛生,想不致因此而妨礙健康。(二)有疑難處,縱然不能在上課時——以免耽誤同學的時間——或不及於下課後提出,可以改用書麵。以誠意動教員,請他們稍微犧牲一些時間,用書麵答複。先生以為如何?

呂若謙

答:呂君此信所言,都是他親曆的甘苦,所以說得那麼親切有味。他的高尚誌趣,他的工讀機會,都是我們所敬羨的。他說這是“得意後的失望”,我覺得不是“失望”,乃是俗語所謂“學然後知不足”:“知不足”是進步之母,與其說是“失望”,不如說是無限的希望,於此記者有一點要奉勸呂君的,就是我們對於無限的希望,作不斷的進攻則可,“發生痛苦的感覺”則不可;進攻的時候,當以愉快的態度和舒適的精神進行,時間上和工作上盡管不免緊張,而在精神方麵及心理方麵卻須常常保持坦蕩蕩的氣象,絕對要避免常戚戚的境域。

至於呂君所提出的“兩種救濟的辦法”,愚意以為尚有可以斟酌之處。學識要緊,健康也要緊,兩者相較,健康實更要緊。有了健康,不怕無增進學識的可能,也不至有了學識而不能應實用的弊病。像呂君日間要辦公,晚間有三數時的自修,我以為已夠,隻須持以恒心,循序漸進,學識上之日有進步,可以無疑,若更要侵略到晚間睡眠的時間,我認為很不妥當。如有過人的精力,像電學發明家愛迪生每晚隻睡四小時,活到九十幾歲還是健存著未死,那是例外。假使呂君也有此類異乎常人的體格,我不反對,否則就尋常的體格說,每晚至少要有八小時的充足睡眠,一時“侵略”了這種很重要的休養時間,也許不至立刻覺得不良的影響,勉支多時,不免損及健康。“早起有益於衛生”固不錯,但遲睡和克扣不可少的睡眠時間卻是有害的,這一點不可不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