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了那麼多的金錢,費了那麼大的勞力,所得的結果,不過是造成一個讀書不自由的組織罷了。
我把他所有的組織法細加考察,無在不是荊棘發生,諸多窒礙。維新之初,手訂學製的諸公,未免太不思索了。
外國的法令製度,隻要能夠適合我國的需要,我們仿辦起來,一定是推行無阻的。例如中國男子辮發、女子纏足,相沿也是很久的,如今男子學外國男子,把發剪了,女子學外國女子把足放了,未見發生何種流弊,這就是所服之藥對了症的緣故。現在的學校,弊端百出,人人一談及此,不是罵學生不好,就是罵管教員不好。依我想,如果少數學校不良,我們可以怪管教員,可以怪學生,而今則多數學校,都是如此,我們也應該在學製方麵考慮一下。
■漢文帝(前202年—前157年)
名劉恒,是漢朝的第3個皇帝(不包括兩位漢少帝),漢高祖劉邦第4子。被立為代王,建都晉陽。登基後,在位23年。在位期間,是漢朝從國家初定走向繁榮昌盛的過渡時期。和其子漢景帝統治時期,政治穩定,經濟生產得到顯著發展,曆來被視為封建社會的“盛世”,被史家譽為“文景之治”。
要改良教育,可以采用古人改良政治的法子:戰國時候,兵伐擾攘,人心險詐,與現在的情形是一樣。嬴秦繼起,政令煩苛,民不聊生,人人思亂,也與現在的情形一樣。到了漢朝的時候,人心忽然淳樸起來了,這豈不是很奇異的事嗎?其實並不奇異,他得力的地方:第一在漢高祖入關,約法三章;第二在文景之世,用黃老之術,休養生息,就把元氣培補起來了。漢高祖的謀臣是張良,他是講黃老之學,約法三章,當然是他上的條陳。惠帝用曹參為丞相,曹參奉蓋公為師,蓋公是黃老專家,所以曹參為相,專主清靜無為,文景沿用他的法子,就成了三代下頂好的時代。這可說漢初所請的醫生,與所害的病相合了。諸葛武侯說:“秦的政治很苛細,人民苦極了,所以高祖立法很寬,劉璋暗弱,人民很疲玩,所以我立法很嚴。”真是通達治體的話。武侯淡泊寧靜,他的性情,很近黃老,後來治蜀,卻純用申韓,我們試把他的本傳讀一遍,又把韓非子研究一下,就見許多舉動純是韓非家法,他並且手寫申韓,以教後主,真所謂對症下藥,可算名醫,宜乎後人稱他是三代以下第一人。我們明白這個道理,改良教育,就有辦法了。
現在關於教育的條令,非常苛細,教育界排擠傾軋,無所不有,學生淩厲囂張,動輒就鬧風潮,教育紊亂的狀況與戰國嬴秦的政治相似。依我的主張,要想改良教育,最好的是仿漢高祖約法三章的辦法。學校中規定:凡有嫖賭偷盜與夫吸鴉煙的,嚴重處罰,其他苛細的規則一切刪除,遇有應該救正的地方,臨時酌定,學文景之世,休養生息,可斷定學潮就會平息,教育就會發達,這是我深信不疑的。
黃老之術,表麵上看來,是莫得甚麼道理,其實有絕大的道理。漢初取他的法子去治國,所得的效果,是彰彰可考的;養生的人,用他的法子去治身,無不享高壽,是人人知道的。我主張用他的法子去辦學,可斷定必會辦好。斯密士一部《原富》,主張放任,聽其自然,這明明是黃老之術。斯密士用之於養字方麵,既已收了絕大的效果,我們把這個原則,應用於教字方麵,一定也會收絕大的效果。
現在中國的政治,一方麵政令苛細,人民愁苦,一方麵又是執政暗弱,人民疲玩,武侯所說的兩種現象,同時並存。那執政的暗弱,算是中國有的,那苛細的法令,是從外國抄襲來的。所以我們改良政治,當黃老與申韓二者並用,改良教育,也是如此。校中把嫖賭偷盜鴉片煙懸為厲禁,犯者嚴重處罰,絕不徇情,是用申韓之術。把苛細規則一切除去,是用黃老之術。主持教育的人,對於教育事業,持放任主義,是用黃老之術。考試時極端嚴格,舞弊者嚴重處罰,無絲毫假借,是用申韓之術。教育上能夠如此辦去,自然可望整頓,政治上一切事都如此辦,自然也會整頓好。
莊子是尊崇黃老的人,他主張治天下要除去害馬者,因為害馬者是有礙自然的。斯密士談經濟,主張把營業上的障礙物去了,才能自由發展,其用意與莊子同。斯密士主張關於交通的事項由政府辦,人民力量不能擔任的事業由政府辦,其餘一切放任,聽人民自由去做,政府不必過問。政府應負的責任,隻是清查商標,不許冒充他人招牌。遇有不履行契約,意圖賴騙的人,政府依法懲辦就是了。我們把他的法子,應用到教育方麵,為種種的設備,使人民隨在有就學的機會。高級點的學校,人民力量不能擔任,由政府辦,其餘一切放任,政府隻設一個考試製去考試學生。這考試製用意,就是不許他冒充招牌,不許他任意賴騙,照這樣辦法,教育自然會發達。人非飲食不能生活,人無知識不能在社會上立腳,其切如果一樣的,所以人的知識欲,與飲食欲是相等的,二者都於人的生存上有關係,政府替他籌劃,不如聽他自己籌劃,還要周密得多。斯密士在經濟方麵,窺破了此點,故主張放任,聽其自然。我們知道:人民的知識欲望,與飲食相等,所以教育事業,也該放任,也該聽其自然。
放任主義,施之經濟方麵,還有流弊,施之教育方麵,不會有流弊,因為經濟上一切放任,就生出自由競爭的現象,外國的大資本家,就是自由競爭產出來的。金錢的數目有限,他占多了,我就要少得點,我占多了,他就要少得點,所以自由競爭,就造成貧富的階級。惟關於知識則不然,斷莫有你把學問操好了,我的學問就操不好的道理,所以放任主義,施之教育,不會生流弊。
有人說:放任主義,施之智育方麵,或許要得,施之管理方麵,如何要得?我說:管理方麵,采用這個原理,為甚麼要不得?中國因為國家貧弱才變法,才改書院為學校,中國貧弱,有他貧弱的原因,其罪過並不在學生,並不是由於學生在書院中放任慣了,害了國家社會,為甚麼要設些嚴厲的規則,把學生拘束起來?這也是藥不對症,並且是對於無病的人妄加針砭。
歐洲行征兵製,全國人民,皆有當兵的義務,厲行軍國民教育。故學校之內,純以兵法部勒,校長是個司令官,學監仿佛是個營連長,學生的起居動作,都是軍營式的組織,處處取整齊嚴肅,使他養成習慣,將來入伍當兵,自然容易,西洋學校用意在此。我們中國並未行征兵製,學校之中,也用軍營式的組織,學生在校的生活,也帶有軍營生活狀態,這也是無謂的事。
有人說:學校之中,施行這種規則,目的在養成學生守時間守秩序的習慣,這種訓練是不可少的。我說:施了這種訓練,能不能夠養成學生的良好習慣,還是個疑問。川省興設學校,二十多年,受過這種訓練的人,卻也不少,請問成效安在?即如四川省議會的議員,是人民選他出來,那些人都是進過學校,受過這種訓練的,並且很多是當過校長教員的,曾經拿這種規則去範圍人,何以這些人聚在一處,全不遵守時間,往往無故不到,開會之時,不足法定人數。講到秩序一層,更說不上,打墨盒,飛板凳,報紙登載,不一而足,請問養成的良好習慣安在?因為一畢業出來,莫得司令官管束他,他就回複未入校以前的狀況了。會場之中雖然有個主席,卻莫得校長的威權,不能記過扣分,不能懸牌斥退,他們不守時間,不守秩序,也無怪其然。
所以我說:施行嚴厲規則,不過校中形式上好看點罷了,其實莫得甚麼成效,在社會上不會發生何種影響。有人說:西人受了那種訓練,畢業出來不會忘去,依然能夠守時間,守秩序,中國人在校中受了同樣的訓練,畢業出來,還是不守時間,不守秩序,這是由於中國人道德觀念缺乏的緣故。我說:這不是道德上的關係,是行征兵製與不行征兵製的關係,歐洲行征兵製,全國皆兵,即以全國為一軍營,全國的組織,是一個軍營的放大形。校中生活,與社會生活,是一致的,人民守時間,守秩序,校內校外是一樣的,故學生入校遵守規則,不感何種痛苦,畢業出來不會把校中養成的習慣拋去。
中國從前也行過征兵製,也是用兵法部勒全國,後來進化了,依分功之例,兵與民分而為二,民出財以養兵,兵出力以衛民。民與兵既經分開,無須乎再用兵法去部勒國民。兼之大一統之後,戰爭的事漸漸減少,所養的兵,也漸漸少,需用兵法的地方,既經少了,社會上造下軍營式的組織,就逐漸消失。人民一切動作,純任自由,養成了習慣,所以一入學校,受軍營式的訓練,即感覺痛苦,隨時發生風潮,一出學校,即與社會同化,校中所施的訓練,就等於零了。這就是由於歐洲的社會有拘束力,中國的社會莫得拘束力,歐洲養成那種習慣,是經過了長時間的涵濡漸漬。中國養成這種習慣,也是經過長時間的涵濡漸漬,所以要改良中國人的習慣,當另想法子,不是區區厲行校規,所能挽救的,更不是空言道德,就能生效的。
現在各校關於請假點名,晚間熄燈,早晨起床,清查學生上堂人數,與夫其他事項,俱由學校職員管理,往往因此等事項,學生與管理人生出惡感,釀成極大風潮。我想:此等事,可改歸學生自行料理,教職員將此等規則的必要,向學生剴切(切實)。說明,使他們自立公約輪流擔任,管理人從旁襄(幫)助,不必取司令官的態度,用強力去幹涉他。因為用強力去幹涉,學生居於被動地位,將來走到莫人幹涉的地方,他就依然不規則起來了。如果使他們自立公約,養成自動的習慣,將來畢業出來,到了議場這類地方,大家感覺有守時間守秩序的必要,自然就能夠定出公約,互相遵守了。
關於學生的操行,隻好用儒家的舊學說,注重人格感化。當教師的,果然言可為坊,行可為表,利用學生的摹仿性,自然不知不覺,一切行為,就同教師一樣了。
■曾國藩(1811年—1872年)
清末大臣,軍事家、理學家、政治家、書法家,文學家。湘軍的創立者和統帥者。原名子城,字伯涵,號滌生,諡文正。湖南湘鄉(今屬雙峰)人。1864年率湘軍絞殺太平軍。後與李宗堂、張之洞等人掀起洋務運動。晚清散文“湘鄉派”創立人。有《曾文正公全集》。
凡人作事,關於心理,心想做就做,心不想做就不做,所以要改變人的行為,當先改變人的心理,心理改變了,生出來的效果,是很大的。例如有人出來提倡某種學說,始而少數人心理改變,少數人的行為就改變了,繼而多數人心理改變,多數人的行為就改變了,到了多數人的行為改變,就成為一種風氣了。這個道理,曾國藩的那篇《原才》,說得很明白,要想改良學生的操行,應該采用這個法子。
改變心理的方法,在不斷地予以暗示。教師人格高尚,即是一種很好的暗示。耶穌的教理,本是很粗淺的,他的教能夠推行得那麼廣,不是他的教理足以折服人,是他那種人格,足以感化人,他那種毅力,足以轉移人。現在學校內對於學生的操行,不用耶穌傳教的法子,去用商鞅行政的法子,並且是秦始皇箝製人民的法子,所以遇有可乘之隙,學生中有人出來振臂一呼,就應者四起了。全國學潮的根源,就在此處。
有人說:考試製隻能考察學生的知識,不能考察學生的操行,施行此製未免把德育方麵拋棄了。我說:考試製固然不能改正學生的操行,就是現在的學校那種辦法,也不能改正學生的操行,要想學生有良好的操行,當格外想法,所以我才有上文的種種說法。
世界各國的進化程序,都是一樣的。古時中國內部,也是許多小國,那些君主,也是把人民當如奴隸或子弟一般,對於奴隸子弟的教養事項,想的法子,也是非常精密。就以學製而論:周朝的時候,京師大學,名叫辟雍,諸侯大學,名叫泮宮,閭有塾,黨有庠,州有序,大概八歲入小學,十五及十八入大學。其修業年限,是九年。比年入學,中年考校,至九年而大成,始得入官。有了畢業資格,才得做官。不率教者,有征戒遷謫之刑,與現在犯了學規要斥退賠費相同。小學之秀者,移於鄉學,即是初小畢業,升入高小。鄉學之秀者移於庠,即是高小畢業,升入中學。庠之秀者,移於國學,即是中學畢業,升入大學。諸侯歲貢其秀者於天子,學於大學,就像現在的大學院一樣。到了春秋戰國的時候,兵爭不已,這些製度,就摧滅無餘。兼之社會進化,日趨自由,就學的人,不願再受舊學製的拘束,所以周初的學製,從此不能恢複了。此後關於教育事項,隻有考試的時候,人民與政府有一度的接觸,此外皆聽其自由,政府從未幹涉,直至清末為止。中間還有個現象,說來是很怪的:周朝施行那種學製,從周初到春秋,中間數百年,並莫發明得有何種特別學說,剛剛把那種學製消滅,學術就驟然發達起來,這是很可耐人研究的。
我說社會進化,人民不願受舊學製的拘束,這是可以證明的:你看歐洲教育家,最新的主張,都是在解放一麵,都是向活動自由那麵趨去,至於道爾頓製(又稱道爾頓教學法,是與班級製相對立的一種教學模式),簡直更像中國書院的組織,進化的軌道,也就可以看見了。現在這種束縛人的教育方法,我國進化的程序中,業已經過了,歐洲方在圖謀解放,我們反退轉去仿效他,盡可不必。
歐洲開化,比中國遲許多年,封建時的製度,存留得很多,人民處處受政府幹涉,所以才力爭自由,創出不自由毋寧死這類話。中國統一很早,從秦始皇厲行幹涉政策過後,曆代的君主,都引為前車之鑒,廢去幹涉政策,雖是君主國,其實人民很自由的。中國貧弱,並不是因為人民太自由了,維新以來,拿歐洲限製自由的法,施諸中國,藥不對症,無怪乎一切新政,都是荊棘叢生。新學製標準,取縱橫活動,取伸縮自由,其實中國以前的教育,縱橫活動到極點,如今設些法子,限製他活動,限製他自由,然後叫他尋覓活動自由,真不可解。中國貧弱的原因,是出於兵力不足,打不贏外國人,是由於科學知識缺乏,實業不發達,我們從這上麵去補救,算是對症下藥。至於政治法度上一切組織,就要下細斟酌,如其不然,就會把好肉割壞了來醫。
民族進化的程序,與身體的發達,是一樣的。人生由幼而壯而老,骨骼軀幹的發達,有一定程序,不能飛越,也不能退回。一二十歲的人,任他衛生如何講得好,身體如何長得快,終究是一二十歲人的狀態,可一望而知的。三四十歲的人,即使衛生不良,疾病纏身,終究是三四十歲人的狀態,也可一望而知的。中國比歐洲開化得早,當然比歐洲進化得多。所以歐洲政治上許多製度,如征兵製,如選舉製,中國都曾經施行過,後來漸漸進化,那些設施,就漸漸拋去,其蛻化的痕跡,彰彰可考。由選舉而變為考試,是進化必經的階級。美國近二三十年,也行考試製度了,美國的考試製度,與夫現在各國的考試製度,都是學英國的,英國的考試製度,是學我們中國的。(見孫中山講演五權憲法)歐美正在向考試那條路進化,我們反把考試製廢除了,退轉去行選舉製,違反了進化原則,所以選舉省縣議員的時候,就弊病叢生了。選舉製既不可行,隻好仍求之考試製。
中國的考試製,發源最遠,漢朝對策,固然是考試,其實戰國的遊說,也是一種考試,不過是人君當麵口試罷了。我們可以說戰國重遊說,是考試的起點,後來越久越進化,考試的製度越完備,於是中國的考試製度,就成為世界最好的製度了。進化較後的歐美,自然要來取法。我們在曆史上,還看出一個進化的痕跡:周初學製,區分為小學中學大學幾種階段,以次遞身,肄業年限,是有定時,政府用人,是用畢業生。前麵已經說過,最奇的是那種學製,剛剛破除,考試製的起點,就出現了,可見考試製是替代那種學製的。所以我主張施行考試,不問肄業年限,不問會否入校,概以程度為準。
大凡一國的人民,進化到了某種程度,總會產出某種法令製度,換言之,即是某種法令製度,能夠推行無礙,必是與那種人民程度,恰相符合。歐洲開化比中國遲,我們把他現行製度,細細考察,覺得很像周初的組織,我們就可以斷定他們進化的程度,方才到我國周初。猶之年齡相同的兒童,其骨骼軀幹是約略相同的,所以現在歐洲許多製度,與周初不謀而合。不過歐洲物質文明較為發達,猶之兩個兒童,一個衣服樸素,一個衣服華麗,其實兩兒衣服,大小長短,是差不多的。
我們考察歐洲的社會,如果把他物質文明部分除去了,單看他的組織法,就可看見他社會進化的程度了。歐洲的法令製度,非常苛細,周初的法令製度,從三禮上考來,也是非常苛細。假如叫周初的人民,去守現在西洋的法令製度,他是能遵守的,叫現在西洋的人民,去守周初的法令製度,也是能遵守的。譬如年齡相同的兒童,所穿的衣服,可以互相掉換一樣。周初的法令製度,如果施行於現在的中國,一定扡格不通,所以西洋的法令製度,施行於現在中國,當然扡格不通,因為骨骼軀幹長大了,舊時衣服自然穿不得。
■昆蟲紀念展覽會 選自《輿論時事報圖畫》
中國從前的儒者,夢想唐虞三代,自從進化論出現,才知道那種思想是錯誤的,是開倒車的。於是厲行新政,摹仿西歐,哪曉得他們進化的程度,剛剛才到我們周初時期,變法諸公,自以為維新了,其實在複古,其實在學文武周公。依我的觀察,現行的新政,有許多是開倒車,廢除考試,恢複選舉,是開倒車之一,所以越弄越壞。歐人研究科學,著手得早,可以稱他是先進,此外許多地方,不能不算是我們的後進。我國到了現在這種狀況,自然該設法整頓。可是我們此後,應走的途徑,並無先例可循,隻有按著進化的原理,自家開辟途徑,一麵走,一麵開辟罷了。
中國古時,各國分立,國與國之間戰爭最烈,非竭全國之力,不能取勝,所以行征兵製,兵與民合而為一。後來全國混一,無通國皆兵的必要,隻有設點兵來防內亂,就成為分功之局,所以兵與民分而為二,改行募兵製。大凡國家的各種製度,都是有連帶關係,兵製是國家的大政,他的組織改變了,其他各種組織,自必因之改變。周初行征兵製,那時以兵法部勒全國,五家為比,五比為間,四閭為族,五族為黨,五黨為州,那時學製就是閭有塾,黨有庠,州有序,國家用人,就在那畢業生中選取。後來漸漸蛻化,軍營式的組織,漸漸消除,學製的組織,也隨之而變。朝廷上莫得畢業生可用,所以戰國重遊說,隻要一席話說得人君喜歡了,就給他一個官。漢朝是由大臣推薦,或是天子詔試,晉朝取之於門第,這都是由於周公所定那種學製廢除了,莫得畢業生可用的緣故。要想恢複那種整齊劃一的學製,但是社會的組織不同,勢有不能。到了唐朝實行募兵製,同時考試製就應運而生,這是社會進化必然的趨勢。
選舉與考試,本是一樣的,都是認定這個人好,我把他挑取出來,但是由選舉進化了,才會有考試。外國的無記名投票法,與中國的糊名考試是一樣的。外國因為選舉有流弊,想出無記名投票法,把選舉者的姓名掩住了。中國的法子更妙,糊名考試,把被選舉者的姓名掩住,我把他挑選出來,我還不知他姓甚名誰,這隻好憑他的本事了。
社會進化,有天然階級,由漁獵而遊牧,而耕稼,而工商,五州萬國的民族,無不相同。進化到了某種時間,他的社會組織法,都是相同,這是彰彰可考的。征兵製、選舉製、學校製,是同一時期的事。再進化了,就成為募兵製、考試製、書院製,這也是同一時期的事。西洋開化得遲,當然依著我國進化的軌道慢慢行來。西洋的道爾頓製已經像書院了,考試已經有了起點,無記名投票法,已是糊名考試的動機。歐洲現在列國競爭,當然行征兵製,將來全歐混一的時候,兵與民還是要依分工原則,分而為二。維新諸公,不明進化原理,把中國許多廢棄不用的舊法,恢複起來,所以就百弊叢生了。恢複選舉製,所出的流弊,是眾人共知的,周初行過的學製,恢複起來,無怪乎弊病百出,全國學潮,屢出不已。我們看清了此點,出來提倡考試製,可說與進化的軌道,是很相合的。
現在學校的組織,不是衣服大了,人民穿不得,實則是衣服小了,人民穿不進。讀書求學,處處受法令上的限製,不自由到了極點,即使強迫他,把這種衣服穿上,但是行動不自由,有礙發展,甚至於稍為運動一下,衣服就破裂了。現在有些學校,很是整齊嚴肅,偶有事故發生,就決裂而不可收拾,即是這個道理。我現在看見有幾種現象:(一)學生不受拘束,時時暴動。(二)一般人民不滿意學校,甘願把子弟送入私塾。(三)許多教育局長,學校校長,或教員,延師在家,教他的子弟。(四)有些私人組織學校,不在政府立案,也不遵章教授,這都是衣服小了,才有這些破裂現象。
現在要整頓教育,隻有把他那中斷了的考試製,繼續施行下去,才能挽救現在的積弊,才能企圖將來的發展。今人一聞考試二字,依心理上的聯想作用,就想及八比試帖,認為這個法子,陳腐不堪,其實大錯了。考試是一事,八比試帖是一事,八比試帖可說是腐敗,考試法斷不能說他是腐敗法子。現在的學校,如果不教科學,仍教八比試帖,還是腐敗不堪的。可見腐敗與否,全在學科上,不在形式上。有人說:依你的主意,莫非要把現在學校一齊廢了嗎?我說:不是那樣的,現在兵與民分而為二,國中有一些人,能夠受軍營的訓練,即可證明:有一些人能夠受現在學製的拘束。但是現在要把全國之人,一律勒令當兵,就會糾葛叢生,所以要把全國的教育,一律納入現行學製的範圍,也會糾葛叢生。中國現在的製度,當兵的施以軍營的訓練,未當兵的不施以軍營的訓練,這個辦法,是軍營製與非軍營製二者並存。現在中國的學校,已經設了那麼多,哪有廢去之理?我主張學校與私塾二者並存,願進學校的進學校,願進私塾的進私塾,願自修的聽其自修,統以考試製彙其歸就是了。
我主張學校解放有兩種:第一破除學校與私塾的限界,一體待遇;第二變更學校內部的組織,采取書院製的精神,隨各生的程度,施以適宜的誘導。這兩種解放,前麵曾經說過,如能實行,學校的風潮,可以立即減少。因為學生鬧事,不過停課罷了,學校原未叫他上課,停滯不前了何妨?學生主張擇師運動,見有良好教師,盡管前往受教,那良教師所在地,自然學者雲集,不良好的教師,無人來學,就歸諸天然淘汰了。有了這種辦法,孔子所說的“不憤不啟,不悱不發”,孟子所說的“不屑之教”,實行起來,也就不會起風潮了。
現在的學校,往往被政黨操縱,這就是犯了莊子《髒篋篇》所說的毛病。我們把零零碎碎的東西,收集攏來,用一個櫃子裝住,強盜來了,把櫃子背去,所有的東西,全體損失,倘若散在各處,也不至全被偷去。現在的政黨,是用利害來操縱學生,如果把學校解放了,各政黨要號召學生,須要用宗教家傳教的法子,具有高尚的人格,強固的毅力,才能轉移一世。有了這種政黨出現,我們是很歡迎的。
考試製是考察最終的成績,各種主張,均能容納,辦學的人,要仿日本製辦,要仿美國製辦,要照道爾頓製辦,要依現行新學製辦,或是自出心裁,別創一種辦法去辦,政府可聽其自由,不加限製。除考試方法與考試標準,應當公同議定,同歸一致外,其餘的事項,都可各出主張,互相競爭,越競爭就越進步了。
我說施行考試製,各種主張,均能容納,可以設比喻來說明:假如有城一座,我們想攻入,所有進攻的路,東南西北,不必拘定,攻取的方法,或用大炮攻擊,或是搏肉而上,或用飛機,或挖地道,也不必拘定,總以攻入城內為主。畢業考試,是考察他攻入莫有。至於進攻的路,與攻取的方法,應由前敵將士考察地勢,偵探敵情,自行選擇,當主帥的,隻嚴令各將士限期攻入就是了。我對於學校的主張,就是如此。
諸君有整頓學校的好法,盡可施行出來,整頓學校,是要使學生的成績良好。考試製是考察成績,是否良好,二者原是不生衝突的,本書重在把我主張考試的理由披露出來,所以對於各種整頓的法子,未及深說。
我主張的考試,非常簡單,隻是把在校學生,與私塾學生,自修學生,聚合起來,一體考試,隻要程度及格,就給予畢業證書。民國十四年二月,四川省長公署,頒布各級學校畢業考試暫行條例,已經明白規定,各地舉行小學畢業考試,私塾學生,亦準予試。現在我的主張,打算更進一步,舉行中學畢業考試,私塾學生,自修學生,也準予試,特地征求眾人的同意。有人說:就使有了這種規定,恐怕也沒有合格學生來應考。
■民國時的畢業證書
我說:隻要先把案定了,人人知道中學畢業考試,懸有這一格,自然就會有人朝那私塾,或自修方麵趨去,將來自有人來應考。我把我的主張披露出來,目的在與人討論,請閱者諸君,切實批評,批評越嚴,我越是感激。我這種主張,究竟對不對,我自己不能知道,如有不合之處,經諸君指正,我可以加以修正,如或根本錯誤,諸君有良好的法子,可以救正現在學校的積弊,我定當拋棄我的主張,讚成諸君的法子,絕不敢固執己見。諸君有見教處,請交四川教育廳收發處轉交,萬望切實指教,幸勿客氣。
和達爾文開玩笑
競爭之途徑有二:一是向外用力,進攻他人;一是向內用力,返求諸己。向外用力者,與他人之力線是衝突的,我與人二力不等,則一勝一負;二力相等,則兩敗俱傷。向內用力者,與他人之力線是不衝突的;我與人用力相等,則並駕齊驅,一人用力獨深,則此人即占優勢。
■達爾文(1809年—1882年)
全名查理·羅伯特·達爾文。英國生物學家,進化論的奠基人。曾乘“貝格爾”號艦作了曆時五年的環球航行,對動植物和地質結構等進行了大量的觀察和采集,出版了《物種起源》這一劃時代的著作,提出了生物進化論學說,從而摧毀了各種唯心的神造論和物種不變論。除了生物學外,他的理論對人類學、心理學及哲學的發展都有不容忽視的影響。恩格斯將“進化論”列為19世紀自然科學的三大發現(能量守恒和轉換定律、細胞學說、進化論)之一。
宗吾每有一假設要提出,總是深思熟慮,反複研究,必須自己信得過了,才寫成文字,以期建立他的假設。更從四麵八方,去取得印證,無論是正反麵的意見,他都虛心地加以研究,而為批判地加以接受與揚棄,經過一再的補充,然後才著為專著。他的許多著作,都是這樣慢慢完成的。單說《心理與力學》一書,最初僅是篇較長的論文,到了民國九年,就補充了許多;直到民國十六年,才公表於世;等到正式印為專書時,已是民國二十七年了。在此書出版的前幾年,經他研究所得,更加了三章,到了三十一年,又加了一章,如果他不早死去,恐怕至今還在有加無已呢。但他並不是像“老娘婆的裹腳布又臭又長”地添加,他的千言萬語,無非為證成他所假設的一條公例:“心理變化,循力學規律而行。”他最後添加的一章,此處暫不述及,今將第二次添加的文章,介紹於後:為達爾文學說的修正。
他說達爾文研究生物學數十年,把全世界的昆蟲草木,飛禽走獸,都研究完了,得出幾種結論,科學界奉為金科玉律;獨不知達爾文實驗室中,有個高等動物,卻未曾研究,所以他的學說,或留下不少破綻。那個高等動物,就是達爾文本身。達氏既把人類社會忽略了,那不妨就拿達氏來做標本,再加一番補充研究。於是他便用最有興趣的文字,設想達氏生下地來,一直到他老死,其心理與行為的發展,即以達氏自己的學說,來反擊達氏的學說,依次得出人類社會中的五條公例:
1.同是一個人,知識越進步,眼光越遠大,競爭就越少。
2.競爭以生存為界域,過此界域,就有弊害。
3.同是一國的人,道德低下者,對於同類,越近越競爭;道德高尚者,對於同類,越近越退讓。
4.競爭之途徑有二:一是向外用力,進攻他人;一是向內用力,返求諸己。向外用力者,與他人之力線是衝突的,我與人二力不等,則一勝一負;二力相等,則兩敗俱傷。向內用力者,與他人之力線是不衝突的;我與人用力相等,則並駕齊驅,一人用力獨深,則此人即占優勢。
5.凡事以人己兩利為原則,二者不可得兼,則當利人而無損於己,抑或利己而無損於人。
根據上述五條公例,就覺得達爾文的“生存競爭優勝劣敗”八字應該修正。因為達氏的公例,是從禽獸社會中得來的,律以人類社會,處處矛盾。達氏的公例,如果用於禽獸社會中,當然可以不管,如今公然用到人類社會來了,基於這種學說,造出世界,是人類互相殘殺的世界,故非加以駁斥不可。
達爾文說,人類進化,是由於彼此相爭,但從各方麵觀察,覺得人類進化,是由於彼此相讓。譬如:我要趕路,在路上飛奔而走,見有人對麵撞來,就當側身讓過,方不耽誤行程。如照達爾文的說法,則是見人對麵撞來,就應該把他推翻在地,沿途有人撞來,沿途推翻,遇著行人擠做一團,就從中打出血路,向前而行,試問世間趕路的人,有這種辦法嗎?如果要講“適者生存”,必須懂得這種相讓的道理,才是適者,才能生存。
由達爾文看來,生物界充滿了相爭的現象,由我看來,生物界充滿了相讓的現象。試入深林一看,即見各樹俱是枝枝相讓,所有樹枝樹葉,都向空處發展,彼此抵拒衝突者極少。樹木是無知之物,尚能彼此相讓,可見相讓乃是生物界的本性,因為不相讓,就不能發展。凡屬生物皆然,滿山禽鳥和鳴,百獸眾處,都是相安無事之時多,彼此鬥爭之時少。
因此,又可得出一條公例:“生物界相讓者其常,相爭者其變。”達爾文把變例認為常例,似乎不對。樹的枝葉,如果抵拒衝突,糾結一團,此種樹木,必不繁榮,歐洲大戰,是人類糾結一團。依達爾文的學說,此種現象,叫做進化,未免講不通。
依達爾文的說法,凡是強有力的,都應生存,但從事實上看來,反是強有力的被消滅。洪荒之世,遍地是虎豹,他們的力量比人更大,宜乎人類戰他們不過。何以虎豹,又幾乎絕跡?歐戰時,德皇勢力最大,宜乎稱雄世界,何以反遭失敗?民國初年,袁世凱勢力最大,宜乎統一中國,何以反遭失敗?
有這些事實,所以達爾文的說法,就應該修正。我們細加推究,即知虎豹的被消滅,是由於全人類都想打他;德皇失敗,是由於全世界都想打他;袁世凱的失敗,是由於全中國都想打他,思想相同,就成為方向相同的合力線。虎豹也,德皇也,袁世凱也,都是合力打敗的。於此可以說:“生存由於合力。”懂得合力的就生存,違反合力的消滅,得合力的就優勝,違反合力的劣敗。像這樣的觀察,那些用強權欺淩人的,反在天然淘汰之列了。
達爾文的誤點,可再比喻來說明:假如我們向人說道:“生物進化,猶如小兒身高,一天一天的長大。”有人問:“小兒如何會長大?”答:“隻要他不死,能夠生存,自然長大。”問:“如何才能生存?”答:“隻要有飯吃,就能夠生存。”問:“如何才有飯吃?”我們還未及答,達爾文從旁答道:“你看見別人有飯,就去搶,自然就有飯吃,越吃得多,身體越長得快。”
試思達爾文的答案,有錯無錯?我們這樣的研究,即知達爾文說生物進化沒有錯,說進化由於生存沒有錯,說生存由於食物也沒有錯:惟最末一句,說食物由於競爭(搶)就錯了,隻把他最末一句修正一下就對了。
問怎樣修正呢?就是通常的:“有飯大家吃。”
平情而論,達爾文一味教人競爭,因有流弊,我們一味教人相讓,也有流弊。如何才無流弊呢?於此可再定出一公例:“對人相讓,以讓至不妨害我之生存為止,對人競爭,以爭至我能夠生存即止。”
達爾文的學說,可分為兩部分來看:他說的“生物進化”,這部分是指出事實;他說的“生存競爭,優勝劣敗”,這部分是解釋進化的原因多端,相爭能進化,相讓能進化,不爭不讓,反而致力於內部,也能進化,其或具備他種條件,也未嚐不能進化。達爾文置諸原因於不顧,單以競爭為進化的惟一原因,而流弊遂無窮了。
茲斷之曰:達爾文發明“生物進化”,等於牛頓發明的“地心吸力”,是學術界千古的功臣;唯有他說“生存競爭,優勝劣敗”,就不免有語病,應加修正。自鄙人的目光看來,舉世非之,與舉世譽之,有同等的價值。除弟子而外,如有誌同道合的逸伯玉,或走入異端的原壤,甚或有反對黨,如楚狂沮溺,征生畝諸人,都可盡量地作些文字,無論為歌頌,為笑罵,鄙人都一敬謹拜受。將來彙刊一冊,題目《厚黑教主榮錄》。千秋萬歲後,厚黑學如皎日中天,可謂其生也榮,其死也榮。中華民國萬萬歲!厚黑學萬歲,厚黑紀元二十八年,三月十三日,李宗吾謹啟。是日也,即我庚弟愛因斯坦六旬晉一之前一日也。
怕老婆哲學
愛親愛國愛妻,原是一理。心中有了愛,表現出來,在親為孝,在國為忠,在妻為怕,名詞雖不同,實際則一也。非讀書明理之士,不知道忠孝,同時非讀書明理之士,不知道怕。鄉間小民,往往將其妻生捶死打,其人率皆蠢蠢如鹿豕,是其明證。
大凡一國之成立,必有一定重心,我國號稱禮教之邦,首重的就是五倫。古之聖人,於五倫中,特別提出一個“孝”字,以為百行之本,故曰:“事君不忠非孝也,朋友不信非孝也,戰陣無勇非孝也。”全國重心在一個“孝”字上,因而產出種種文明,我國雄視東亞數千年良非無因也。自從歐風東漸,一般學者大呼禮教是吃人的東西,首先打倒的就是“孝”字,全國失去重心,於是謀國就不忠了,朋友就不信了,戰陣就無勇了,有了這種現象,國家焉得不衰落,外患焉得不欺淩?
■兵亂守母
我輩如想複興中國,首先要尋出重心,然後才有措手的地方。請問:應以何者為重心?難道恢複“孝”字嗎?這卻不能,我國有謀學者,戊戌政變後,高唱君主立憲,後來袁世凱稱帝,他首先出來反對,說道:“君主這個東西,等於廟中之菩薩,如有人把他丟在廁坑內,我們斷不能洗淨供起,隻好另塑一個。”他這個說法,很有至理,父子間的“孝”字不能恢複,所以我輩愛國誌士,應當另尋一個字,以代替古之“孝”字,這個字仍當在五倫中去尋。
五倫中君臣是革了命的,父子是平了權的,兄弟朋友之倫,更是早已拋棄了,猶幸五倫中尚有夫婦一倫,巍然獨存。我們就應當把一切文化,建築在這一倫上,全國有了重心,才可以說複興的話。
孩提之童,無不知愛其親也,積愛成孝,所以古時的文化建築在“孝”字上。世間的丈夫,無不愛其妻也,積愛成怕,所以今後的文化,應當建築在“怕”字上。古人雲:“天下豈有無父之國哉。”故“孝”字可以為全國重心,同時可說,“天下豈有無妻之國哉”,故“怕”字也可以為全國重心,這其間有甚深的哲理,諸君應當細細研究。
我們四川的文化,無一不落後,惟怕學一門,是很可以自豪的。河東獅吼,是怕學界的佳話,此事就出在我們四川。其人為誰?即是蘇東坡所作《方山子傳》上的陳季常。他是四川青神人,與東坡為內親;他怕老婆的狀態,東坡所深知,故作詩讚美之曰:“忽聞河東獅子吼,柱杖落手心茫然。”四川出了這種偉人,是應當特別替他表揚的。
我們讀《方山子傳》,隻知他是高人逸事,誰知他才是怕老婆的祖師。由此知:怕老婆這件事,要高人逸士才做得來,也可說:因為怕老婆才成為高人逸士。《方山子傳》有曰:“環堵蕭然,而妻子奴婢,皆有自得之意。”儼然瞽瞍底豫氣象。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亦無不是的妻子,虞舜遭著父頑母囂,從“孝”字做工夫,家庭卒收底豫之效;陳季常遭著河東獅吼,從“怕”字做工夫,閨房中卒收怡然自得之效,真可為萬世師法。
怕老婆這件事,不但要高人逸士才做得來,並且要英雄豪傑才做得來。怕學界的先知先覺,要首推劉先生,以發明家而兼實行家。他新婚之夜,就向孫夫人下跪,後來困處東吳,每遇著不得了的事,就守著老婆痛哭,而且常常下跪,無不逢凶化吉,遇難成祥。他發明這種技術,真可渡盡無邊苦海中的男子。諸君如遇河東獅吼的時候,把劉先生的法寶取出來,包管閨房中呈祥和之氣,其樂也融融,其樂也泄泄。君子曰,劉先生純怕也,怕其妻施及後人;怕經曰:“怕夫不匱,永錫爾類”,其斯之謂歟。
陳季常生在四川。劉先生之墳墓,至今尚在成都南門外。陳劉二公之後,流風餘韻,愈傳愈廣,“怕”之一字,成了四川的省粹。我曆數朋輩交遊中,官之越大者,怕老婆的程度越深,幾乎成為正比例。諸君閉目細想,當知敝言不謬。我希望外省到四川的朋友仔仔細細,領教我們的怕學,輾轉傳播,把四川的省粹,變而為中華民國的國粹,那麼,中國就可稱雄了。
愛親愛國愛妻,原是一理。心中有了愛,表現出來,在親為孝,在國為忠,在妻為怕,名詞雖不同,實際則一也。非讀書明理之士,不知道忠孝,同時非讀書明理之士,不知道怕。鄉間小民,往往將其妻生捶死打,其人率皆蠢蠢如鹿豕,是其明證。
舊禮教注重忠孝二字,新禮教注重怕字,我們如說某人怕老婆,無異譽之為忠臣孝子,是很光榮的。孝親者為“孝子”,忠君者為“忠臣”,怕老婆者當名“怕夫”。舊日史書有“忠臣傳”,有“孝子傳”,將來民國的史書,一定要立“怕夫傳”。
一般人都說四川是民族複興根據地,我們既負了重大使命,希望外省的朋友,協同努力,把四川的省粹,發揚光大,成為全國的重心,才可收拾時局,重整山河,這是可用史事來證明的。
東晉而後,南北對峙,曆宋齊梁陳,直到隋文帝出來,才把南北統一,而隋文帝就是最怕老婆的人。有一天獨孤皇後發了怒,文帝嚇極了,跑在山中,躲了兩天,經大臣楊素諸人,把皇後的話說好了,才敢回來。兵法曰:“守如處女,出如脫兔。”怕經曰:“見妻如鼠,見敵如虎。”隋文帝之統一天下也宜哉!閨房中見了老婆,如鼠子見了貓兒,此守如處女之說也;戰陣上見了敵人,如猛虎之見群羊,此出如脫兔之說也。聊齋有曰:“將軍氣同雷電,一入中庭,頓歸無何有之鄉;大人麵若冰霜,比到寢門,遂有不堪問之處。”惟其入中庭而無何有,才能氣同雷電,惟其到寢門而不堪問,才能麵若冰霜,彼蒲鬆齡烏足知之。
■隋文帝(541年—604年)
名楊堅,隋朝開國皇帝。弘農華陰(今屬陝西省)人。在位期間統一了長期分裂的中國,開創先進的選官製度,發展文化經濟,使得中國成為盛世之國。開皇年間疆域遼闊,人口達到700餘萬,是人類曆史上農耕文明的巔峰時期。西方人眼中最偉大的中國皇帝。被尊為“聖人可汗”。
隋末天下大亂,唐太宗出來,掃平群雄,平一海內。他用的謀臣,是房玄齡。史稱房謀杜斷,房是極善籌謀之人,獨受著他夫人之壓迫,無法可施,忽然想到:唐太宗是當今天子,當然可以製服她,就訴諸太宗。太宗說:“你喊她來,等我處置她。”哪知房太太幾句話就說得太宗啞口無言,私下對玄齡道:“你這位太太,我見了都害怕,此後你好好服從她的命令就是了。”太宗見了臣子的老婆都害怕,真不愧開國明君。當今之世,有誌削平大難者,他幕府中總宜多延請幾個房玄齡。
我國曆史上,不但要怕老婆的人才能統一全國,就是偏安一隅,也非有怕老婆的人,不能支持全局。從前東晉偏安,全靠王導謝安,而他二人,都是怕學界的先進。王導身為宰相,兼充清談會主席,有天手持麈尾,坐在主席位上,正談得高興,忽報道:“夫人來了!”他連忙跳上犢車就跑,把麈柄顛轉過來,用柄將牛兒亂打。無奈牛兒太遠,麈柄太短,王丞相急得沒法。後來天子以王導功大,加他九錫,中有兩件最特別之物,曰:“短轅犢”,“長柄麈”。從此以後王丞相出來,牛兒挨得近近的,手中麈柄是長長的,成為千古美談。孟子曰:“孤臣孽子,其操心也危,其慮患也深,故達。”王丞相對於他的夫人,真可謂孤臣孽子了,宜其事功彪炳。
苻堅以百萬之師伐晉,謝安圍棋別墅,不動聲色,把苻堅殺得大敗,其得力全在一個“怕”字。“周婆製禮”,這個典故,諸君想還記得,謝安的太太,把周公製下的禮改了,用以約束丈夫。謝安在他夫人名下,受過這種嚴格教育,養成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習慣,苻堅怎是他的敵手。
苻堅伐晉,張夫人再三苦諫,他怒道:“國家大事,豈婦人女子所能知。”這可謂不怕老婆了,後來淝水一戰,望見八公山上草木,就麵有懼色,聽見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他膽子怯得個這樣,就是由於根本上,欠了修養的緣故。觀於謝安苻堅,一成功,一失敗,可以憬然悟矣。
有人說外患這樣的猖獗,如果再提倡怕學,養成怕的習慣,日本一來,以怕老婆的心理怕之,豈不亡國嗎?這卻不然,從前有位大將,很怕老婆,有天憤然道:“我怕她做甚?”傳下將令,點集大小三軍,令人喊他夫人出來,他夫人厲聲道:“喊我何事?”他惶恐伏地道:“請夫人出來閱操。”我多方考證,才知道這是明朝戚繼光的事。繼光行軍極嚴,他兒子犯了軍令,被他斬了,夫人尋他大鬧,他自知理虧,就養成怕老婆的習慣。誰知這一怕反把膽子嚇大了,以後日本兵來,就成為抗日的英雄。因為日本雖可怕,總不及老婆之可怕,所以他敢於出戰。諸君讀過希臘史,想都知道斯巴達每逢男子出征,妻子就對他說道:“你不戰勝歸來,不許見我之麵。”一個個奮勇殺敵,斯巴達以一蕞爾小國,遂崛起稱雄,倘平日沒有養成怕老婆的習慣,怎能收此良果?
讀者諸君,假如你的太太對於你施下最嚴酷的壓力,你必須敬謹承受,才能忍辱負重,擔當國家大事,這是王導、謝安、戚繼光諸人的成功秘訣。如其不然,定遭失敗。唐朝黃巢造反,朝廷命某公督師征剿。夫人在家,收拾行李,向他大營而來。他聽了愁眉不展,向幕僚說道:“夫人聞將南來,黃巢又將北上,為之奈何?”幕僚道:“為公計,不如投降黃巢的好。”此公卒以兵敗伏法。假令他有膽量去迎接夫人,一定有膽量去抵抗黃巢,決不會失敗。
我們現處這個環境,對日本談抗戰,對國際方麵,談外交手腕,講到外交,也非怕學界中人,不能勝任愉快。我國外交人才,李鴻章為第一。鴻章以其女許張佩倫為妻,佩倫年已四十,鴻章夫人,嫌他人老,尋著鴻章大鬧。他埋頭忍氣,慢慢設法,把夫人的話說好,卒將其女嫁與佩倫。你想:夫人的交涉都辦得好,外國人的交涉,怎麼辦不好?所以八國聯軍,那麼困難的交涉,鴻章能夠一手包辦而成。
基於上麵的研究,我們應趕急成立一種學會,專門研究怕老婆的哲學,造就些人才,以備國家緩急之用。舊禮教重在“孝”字上,新禮教,重在“怕”字上。古人求忠臣於孝子之門,今後當求烈士於怕夫之門。孔子提倡舊禮教,曾著下一部《孝經》,敝人忝任厚黑教主,有提倡新禮教的責任,特著一部《怕經》,希望諸君,不必高談“裁矗”,隻把我的《怕經》早夜虔誦百遍就是了。
教主曰:夫怕,天之經也,地之義也,民之行也。五刑之屬三千,而罪莫大於不怕。
教主曰:其為人也怕妻,而敢於在外為非者鮮矣。人人不教為非,而謂國之不興者,未之有也。君子務本,本立而道生,怕妻也者,其複興中國之本歟!
教主曰:惟大人為能有怕妻之心,一怕妻而國本定矣。
教主曰:怕學之道,在止於至善,為人妻止於嚴,為人夫止於怕。家人有嚴君焉,妻之謂也。妻發令於內,夫奔走於外,天地大義也。
教主曰:大哉,妻之為道也,巍巍乎唯天為大,唯妻則之,蕩蕩乎無能名焉,不識不知,順妻之則。
教主曰:行之而不著焉,習矣而不察焉,終身怕妻,而不知為怕者眾矣。
教主曰:君子見妻之怒也,食旨不甘,聞樂不樂,居處不安,必誠必敬,勿之有觸焉而矣。
教主曰:妻子有過,下氣怡色柔聲以諫,諫若不入,起敬起畏,三諫不聽,則號泣而隨之;妻子怒不悅,而撻之流血,不敢急怨,起敬起畏。
教主曰:為人夫者,朝出而不歸,則妻倚門而望,暮出而不歸,則妻倚閭而望,是以妻子在,不遠遊,遊必有方。
教主曰:君子之事妻也,視於無形,聽於無聲。入閨門,鞠躬如也,不命之坐,不敢坐;不命之退,不敢退。妻憂亦憂,妻喜亦喜。
教主曰:謀國不忠非怕也,朋友不信非怕也,戰陣無勇非怕也。一舉足而不敢忘妻子,一出言而不敢忘妻子,將為善,思貽妻子令名,必果;將為不善,思貽妻子羞辱,必不果。
教主曰:妻子者,丈夫所托而終身者也,身體發膚,屬諸妻子,不敢毀傷,怕之始也;立身行道,揚名於後世,以顯妻子,怕之終也。
右經十二章,為怕學入門之道,其味無窮。為夫者,玩索而有得焉,則終身用之,有不能盡者矣。
新禮教夫妻一倫,等於舊禮教父子一倫,孔子說了一句,“為人止於孝”,同時就說“為人父止於慈”,必要這樣,才能雙方兼顧。所以敝人說:“為人夫止於怕”,必須說“為人妻止於嚴”,也要雙方兼顧。
現在許多人高唱“賢妻良母”的說法,女同誌不大滿意,這未免誤解了。“賢妻良母”四字,是順串而下,不是二者平列。賢妻即是良母,妻道也,而母道存焉。人子幼時,受父母之撫育,稍長出外就傅,受師保之教育,壯而有實,則又舉而屬諸妻子。故妻之一身,實兼有父母師保之責任,豈能隨隨便便,漫不經意?妻為夫綱,我女同誌,能卸去此種責任嗎?
男子有三從,幼而從父,長而從師,由壯至老則從妻,此中外古今之通義也。我主張約些男同誌,設立“怕學研究會”,從學理上討論;再勸導女同誌,設立“吼獅練習所”練習實行方法,雙方進行,而謂怕學不昌明,中國不強盛者,未之有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