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輯(2 / 3)

她什麼都記不起;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年華那朋友真好,

他明天就教你老;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如果是有人要問,

就說沒有那個人;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

象春風裏一出夢,

象夢裏的一聲鍾,

忘掉她,象一朵忘掉的花!淚雨

他在那生命的陽春時節,

曾流著號饑號寒的眼淚;

那原是舒生解凍的春霖,

卻也兆征了生命的哀悲。

他少年的淚是連綿的陰雨,

暗中澆熟了酸苦的黃梅;

如今黑雲密布,雷電交加,

他的淚象夏雨一般的滂沛。

中途的悵惘,老大的磋跎,

他知道中年的苦淚更多,

中年的淚定似秋雨淅瀝,

梧桐葉上敲著永夜的悲歌。

誰說生命的殘冬沒有眼淚?

老年的淚是悲哀的總和;

他還有一掬結晶的老淚,

要開作漫天愁人的花朵。末日

露水在筧筒裏哽咽著,

芭蕉的綠舌頭舐著玻璃窗,

四圍的堊壁都往後退,

我一人填不滿偌大一間房。

我心房裏燒上一盆火,

靜候著一個遠道的客人來,

我用蛛絲鼠矢喂火盆,

我又用花蛇的鱗甲代劈柴。

雞聲直催,盆裏一堆灰,

一股陰風偷來摸著我的口,

原來客人就在我眼前,

我眼皮一閉,就跟著客人走。死水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

不如多扔些破銅爛鐵,

爽性潑你的剩菜殘羹。

也許銅的要綠成翡翠,

鐵罐上鏽出幾瓣桃花;

再讓油膩織一層羅綺,

黴菌給他蒸出些雲霞。

讓死水酵成一溝綠酒,

漂滿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們笑聲變成大珠,

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麼一溝絕望的死水,

也就誇得上幾分鮮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

又算死水叫出了歌聲。

這是一溝絕望的死水,

這裏斷不是美的所在,

不如讓給醜惡來開墾,

看他造出個什麼世界。春光

靜得象入定了的一般,那天竹,

那天竹上密葉遮不住的珊瑚;

那碧桃;在朝暾裏運氣的麻雀。

春光從一張張的綠葉上爬過。

驀地一道陽光晃過我的眼前,

我眼睛裏飛出了萬支的金箭,

我耳邊又謠傳著翅膀的摩聲,

仿佛有一群天使在空中邏巡......

忽地深巷裏迸出了一聲清籟:

\"可憐可憐我這瞎子,老爺太太!\"黃昏

黃昏是一頭遲笨的黑牛,

一步一步的走下了西山;

不許把城門關鎖得太早,

總要等黑牛走進了城圈。

黃昏是一頭神秘的黑牛,

不知他是那一界的神仙--

天天月亮要送他到城裏,

一早太陽又牽上了西山。我 要 回 來

我要回來,

乘你的拳頭象蘭花未放,

乘你的柔發和柔絲一樣,

乘你的眼睛裏燃著靈光,

我要回來。

我沒回來,

乘你的腳步象風中蕩槳,

乘你的心靈象癡蠅打窗,

乘你笑聲裏有銀的鈴鐺,

我沒回來。

我該回來,

乘你的眼睛裏一陣昏迷,

乘一口陰風把殘燈吹熄,

乘一隻冷手來掇走了你,

我該回來。

我回來了,

乘流螢打著燈籠照著你,

乘你的耳邊悲啼著莎雞,

乘你睡著了,含一口沙泥,

我回來了。夜歌

癩蝦蟆抽了一個寒噤,

黃土堆裏鑽出個婦人,

婦人身旁找不出陰影,

月色卻是如此的分明。

黃土堆裏鑽出個婦人,

黃土堆上並沒有裂痕,

也不曾驚動一條蚯蚓,

或繃斷一根網繩。

月光底下坐著個婦人,

婦人的容貌好似青春,

猩紅衫子血樣的猙獰,

篷鬆的散發披了一身。

婦人在號淘,捶著胸心,

癩蝦蟆隻是打著寒噤,

遠村的荒雞哇的一聲,

黃土堆上不見了婦人。心跳

這燈光,這燈光漂白了的四壁;

這賢良的桌椅,朋友似的親密;

這古書的紙香一陣陣的襲來;

要好的茶杯貞女一般的潔白;

受哺的小兒唼呷在母親懷裏,

鼾聲報道我大兒康健的消息......

這神秘的靜夜,這渾圓的和平,

我喉嚨裏顫動著感謝的歌聲。

但是歌聲馬上又變成了詛咒,

靜夜!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賄賂。

誰希罕你這牆內尺方的和平!

我的世界還有更遼闊的邊境。

這四牆既隔不斷戰爭的喧囂,

你有什麼方法禁止我的心跳?

最好是讓這口裏塞滿了沙泥,

如其他隻會唱著個人的休戚!

最好是讓這頭顱給田鼠掘洞,

讓這一團血肉也去喂著屍蟲,

如果隻是為了一杯酒,一本詩,

靜夜裏鍾擺搖來的一片閑適,

就聽不見了你們四鄰的呻吟,

看不見寡婦孤兒抖顫的身影,

戰壕裏的痙攣,瘋人咬著病榻,

和各種慘劇在生活的磨子下。

幸福!我如今不能受你的私賄,

我的世界不在這尺方的牆內。

聽!又是一陣炮聲,死神在咆哮。

靜夜!你如何能禁止我的心跳?一 個 觀 念

你雋永的神秘,你美麗的謊,

你倔強的質問,你一道金光,

一點兒親密的意義,一股火,

一縷縹渺的呼聲,你是什麼?

我不疑,這因緣一點也不假,

我知道海洋不騙他的浪花。

既然是節奏,就不該抱怨歌。

啊,橫暴的威靈,你降伏了我,

你降伏了我!你絢縵的長虹--

五千多年的記憶,你不要動,

如今我隻問怎樣抱得緊你......

你是那樣的橫蠻,那樣美麗!發現

我來了,我喊一聲,迸著血淚,

\"這不是我的中華,不對,不對!\"

我來了,因為我聽見你叫我;

鞭著時間的罡風,擎一把火,

我來了,不知道是一場空喜。

我會見的是噩夢,那裏是你?

那是恐怖,是噩夢掛著懸崖,

那不是你,那不是我的心愛!

我追問青天,逼迫八麵的風,

我問,拳頭擂著大地的赤胸,

總問不出消息;我哭著叫你,

嘔出一顆心來,--在我心裏!祈禱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誰的心裏有堯舜的心,

誰的血是荊軻聶政的血,

誰是神農黃帝的遺孽。

告訴我那智慧來得離奇,

說是河馬獻來的儀禮;

還告訴我這歌聲的節奏,

原是九苞鳳凰的傳授。

誰告訴我戈壁的沉默,

和五嶽的莊嚴?又告訴我

泰山的石還滴著忍耐,

大江黃河又流著和諧?

再告訴我,那一滴清淚

是孔子吊唁死麟的傷悲?

那狂笑也得告訴我才好,--

莊周,淳於髡,東方朔的笑。

請告訴我誰是中國人,

啟示我,如何把記憶抱緊;

請告訴我這民族的偉大,

輕輕的告訴我,不要喧嘩!一句話

有一句話說出就是禍,

有一句話能點得著火。

別看五千年沒有說破,

你猜得透火山的緘默?

說不定是突然著了魔,

突然青天裏一個霹靂

爆一聲:

\"咱們的中國!\"

這話教我今天怎樣說?

我不信鐵樹開花也可,

那麼有一句話你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