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輯(2 / 3)

丁東,丁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你看這鼓手他不像是凡夫,

他儒冠儒服,定然腹有詩書;

他宜乎調度著更幽雅的音樂,

粗笨的鼓棰不是他的工具,

這雙鼓棰不是這手中的工具!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像寒泉注澗,

像雨打梧桐;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你看他敲著靈鼉鼓,兩眼朝天,

你看他在庭前繞一道長弧線,

然後徐徐地步上了階梯,

一步一聲鼓,越打越酣然--

啊,聲聲的疊鼓,越打越酣然。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陡然成急切,

忽又變沉雄;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坎坎的鼓聲震動了屋宇,

他走上了高堂,便張目四顧,

他看見滿堂縮瑟的豬羊,

當中是一隻磨牙的老虎。

他偏要撩一撩這隻老虎。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這不是頌德,

也不是歌功;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他大步地跨向主人底席旁,

卻被一個班吏匆忙地阻擋;

\"無禮的奴才!\"這班吏吼道,

\"你怎不穿上號衣,就往前瞎闖?

你沒穿號衣,就往這兒瞎闖?\"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分明是咒詛,

顯然是嘲弄;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聽!你可聽得懂?

聽!你可聽得懂?

他領過了號衣,靠近欄杆,

次第的脫了皂帽,解了青衫,......

忽地滿堂的目珠都不敢直視,

仿佛看見猛烈的光芒一般,

仿佛他身上射出金光一般。

丁東,丁東,

這鼓手與眾不同;

他赤身露體,

他聲色不動;

這鼓手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真個與眾不同!

真個與眾不同!

滿堂是恐怖,滿堂是驚訝,

滿堂寂寞--日影在石欄杆下;

飛起了翩翩一隻穿花蝶,

灑落了疏疏幾點木犀花,

庭中灑下了幾點木犀花。

丁東,丁東,

這鼓手與眾不同--

莫不是酗醉?

莫不是癲瘋?

這鼓手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定當與眾不同!

定當與眾不同!

蒼黃的號掛,露出一隻赤臂,

頭顱上高架著一頂銀盔--

他如今換上了全副的裝束,

如今他才是一個知禮的奴才。

如今他才是一個知禮的奴才。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像狂濤打岸,

像霹靂騰空;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他在主人的席前左右徘徊,

鼓聲愈漸激昂,越加慷慨;

主人停了玉杯,住了象箸,

主人的麵色早已變作死灰,

啊,主人的麵色為何變作死灰?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擂得你膽寒,

撾得你發聳;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猖狂的鼓聲在庭中嘶吼,

主人的羞惱哽塞在咽喉,

主人將喚起威風,嘔出怒火,

誰知又一陣鼓聲撲上心頭,

把他的怒火撲滅在心頭。

丁東,丁東,

這鼓聲與眾不同--

像魚龍走峽,

像兵甲交鋒;

這鼓聲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不同,與眾不同!

不同,與眾不同!

堂下的鼓聲忽地笑個不止,

堂上的主人隻是坐著發癡;

洋洋的笑聲灑落在四筵,

鼓聲笑破了奸雄的膽子--

鼓聲又笑破了主人的膽子!

(丁東,丁東,)

這鼓手與眾不同--

席上的主人,

一動也不動;

這鼓手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定當與眾不同!

定當與眾不同!

白日的殘輝繞過了雕楹,

丹墀上沒有了雙雙的桐影。

無聊的賓客坐滿了兩廂,

高堂上呆坐著他們的主人,

高堂上坐著喪氣的主人。

(丁東,丁東,)

這鼓手與眾不同--

懲斥了國賊,

庭辱了梟雄;

這鼓手與眾不同。

(丁東,丁東,)

真個與眾不同!

真個與眾不同!

醒呀!

眾天雞怒號,東方已經白了,

慶雲是希望開成五色的花。

醒呀!神勇的大王。醒呀!

你的鼾聲真和緩得可怕。

他們說長夜閉熄了你的靈魂,長夜的風霜是致命的刀。

熟睡的神獅呀,你還不醒來?

醒呀!我們都等候得心焦了!

漢我叫五嶽的山禽奏樂,

我叫三江的魚龍舞蹈。

醒呀!神明的元首,醒呀!

滿我獻給你長白的馴鹿,

我獻給你黑龍的活水。

醒呀!勇武的單於,醒呀!

蒙我有大漠供你的馳驟,

我有西套作你的庖廚。

醒呀!偉大的可汗,醒呀!

回我給你築碧玉的洞宮,

我請你在蔥嶺上巡狩。

醒呀!神聖的蘇丹,醒呀!

藏我吩咐喇嘛日夜禱求,

我焚起麝香來歡迎你。

醒呀!莊嚴的活佛,醒呀!

眾讓這些禱詞攻破睡鄉的城,

讓我們把眼淚來澆醒你。

威嚴的大王呀,你可憐我們!

我們的靈魂兒如此的戰栗!

醒呀!請扯破了夢魔的網羅。

神州給虎豹豺狼糟蹋了。

醒了罷!醒了罷!威武的神獅!

聽我們在五色旗下哀號。

這些是曆年旅外因受盡帝國主義的閑氣而喊出的不平的呼聲;本已交給留美同人所辦一種鼓吹國家主義的雜誌名叫《大江》的了。但目下正值帝國主義在滬漢演成這種慘劇,而《大江》出版又還有些日子,我把這些詩找一條捷徑發表了,是希望他們可以在同胞中激起一些敵愾,把激昂的民氣變得更加激昂。我想《大江》的編輯必能原諒這番苦衷。

作者七子之歌

邶有七子之母不安其室。七子自怨自艾,冀以回其母心。詩人作《凱風》以湣之。吾國自尼布楚條約迄旅大之租讓,先後喪失之土地,失養於祖國,受虐於異類,臆其悲哀之情,蓋有甚於《凱風》之七子,因擇其中與中華關係最親切者七地,為作歌各一章,以抒其孤苦亡告,眷懷祖國之哀忱,亦以勵國人之奮興雲爾。國疆崩喪,積日既久,國人視之漠然,不見夫法蘭西之ALS-ACELORRAInE耶?\"精誠所至,金石能開。\"誠如斯,中華\"七子\"之歸來其在旦夕乎!

澳門

你可知\"媽港\"不是我的真名姓?......

我離開你的繈褓太久了,母親!

但是他們攄去的是我的肉體,

你依然保管著我內心的靈魂。

三百年來夢寐不忘的生母啊!

請叫兒的乳名,叫我一聲\"澳門\"!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香港

我好比鳳闕階前守夜的黃豹,

母親呀,我身分雖微,地位險要。

如今獰惡的海獅撲在我身上,

啖著我的骨肉,咽著我的脂膏;

母親呀,我哭泣號啕,呼你不應。

母親呀,快讓我躲入你的懷抱!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台灣

我們的東海捧出的珍珠一串,

琉球是我的群弟我就是台灣。

我胸中還氳氤著鄭氏的英魂,

精忠的赤血染了我的家傳。

母親,酷炎的夏日要曬死我了;

賜我個號令,我還能背城一戰。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威海衛

再讓我看守著中華最古的海,

這邊岸上原有聖人的丘陵在。

母親,莫忘了我是防海的健將,

我有一座劉公島作我的盾牌。

快救我回來呀,時期已經到了。

我背後葬的盡是聖人的遺骸!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廣州灣

東海和耿州是我的一雙管鑰,

我是神州後門上的一把鐵鎖。

你為什麼把我借給一個盜賊?

母親呀,你千萬不該拋棄了我!

母親,讓我快回到你的膝前來,

我要緊緊的擁抱著你的腳髁。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九龍

我的胞兄香港在訴他的苦痛,

母親呀,可記得你的幼女九龍?

自從我下嫁給那鎮海的魔王,

我何曾有一天不在淚濤洶湧!

母親,我天天數著歸寧的吉日,

我隻怕希望要變作一場空夢。

母親!我要回來,母親!

旅順,大連

我們是旅順,大連,孿生的兄弟。

我們的命運應該如何的比擬?--

兩個強鄰將我們來回的蹴蹋,

我們是暴徒腳下的兩團爛泥。

母親,歸期到了,快領我們回來。

你不知道兒們如何的想念你!

母親!我們要回來,母親!

愛國的心

我心頭有一幅旌旆

沒有風時自然搖擺;

我這幅抖顫的心旌

上麵有五樣的色彩。

這心腹裏海棠葉形

是中華版圖底縮本;

誰能偷去伊的版圖?

誰能偷得去我的心?

我是中國人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我是黃帝的神明血胤;

我是地球上最高處來的,

帕米爾便是我的原籍。

我的種族是一條大河,

我們流下了昆侖山坡,

我們流過了亞洲大陸,

我們流出了優美的風俗。

偉大的民族,偉大的民族!

五嶽一般的莊嚴正肅,

廣漠的太平洋底度量,

春雲的柔和,秋風的豪放!

我們的曆史可以歌唱,

他是堯時老人敲著木壤,

敲出來的太平的音樂,--

我們的曆史是一首民歌。

我們的曆史是一隻金,

盛著帝王祀天的芳醴!

我們敬人,我們又順天,

我們是樂天安命的神仙。

我們的曆史是一掬清淚,

孔子哀悼死麒麟的淚;

我們的曆史是一陣狂笑,

莊周,淳於髡,東方朔的笑。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

我的心裏有堯舜的心,

我的血是荊軻聶政的血,

我是神農黃帝的遺孽。

我的智慧來得真離奇,

他是河馬獻來的饋禮;

我這歌聲中的節奏,

原是九苞鳳凰的傳授。

我心頭充滿戈壁的沉默,

臉上有黃河波濤的顏色,

泰山的石乳滴成我的忍耐,

崢嶸的劍閣撐出我的胸懷。

我沒有睡著!我沒有睡著!

我心中的靈火還在燃燒;

我的火焰他越燒越燃,

我為我的祖國燒得發顫。

我的記憶還是一根麻繩,

繩上束滿了無數的桔梗;

一個結子是一樁史事--

我便是五千年的曆史。

我是過去五千年的曆史,

我是將來五千年的曆史。

我要修葺這曆史的舞台,

預備排演曆史的將來。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首歌,

還歌著海晏河清的音樂。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杯酒,

又在金乳裏給皇天獻壽。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滴淚,

我的淚洗盡人類的悲哀。

我們將來的曆史是聲笑,

我的笑驅盡宇宙的煩惱。

我們是一條河,一條天河,

一派渾渾噩噩的光波!--

我們是四萬萬不滅的明星;

我們的位置永遠注定。

偉大的民族!偉大的民族!

我是東方文化的鼻祖,

我的生命是世界的生命。

我是中國人,我是支那人!長城下之哀歌

啊!五千年文化底紀念碑喲!

偉大的民族底偉大的標幟!......

哦,哪裏是賽可羅坡底石城?

哪裏是貝比樓?哪裏是伽勒寺?

這都是被時間蠹蝕了的名詞;

長城!肅殺的時間還傷不了你。

長城啊!你又是舊中華底墓碑,

我是這墓中的一個孤鬼--

我坐在墓上痛哭,哭到地裂天開,

可才能找見舊中華底靈魂,

並同我自己的靈魂之所在?......

長城啊!你原是舊中華底墓碑!

長城啊!老而不死的長城啊!

你還守著那九曲的黃河嗎?

你可聽見他那消沉的脈搏?

你的同僚怕不就是那金字塔?

金字塔,他雖守不住他的山河,

長城啊!你可守得住你的文化!

你是一條身長萬裏的蒼龍,

你送帝軒轅升天去回來了,

偃臥在這裏,頭枕滄海,尾蹋昆侖,

你偃臥在這裏看護他的子孫。

長城啊!你可說了你的責任?

怎麼黃帝的子孫終於\"披發左衽\"!

你又是一座曲折的繡屏:

我們在民間後的華堂上宴飲--

日月是我們的兩柱紗燈,

海水開風和著我們高詠,

直到時間也為我們駐轡流連,

我們便挽住了時間放懷酣寢。

長城!你為我們的睡眠擔當保障;

待我們睡鏽了我們的筋骨,

待我們睡忘了我們的理想,

盜賊們忽都爬過我們的圍屏,

我們哪能禦抗?我們隻得投降,

我們隻得歸附了狐群狗黨。

長城啊!你何曾隔閡了匈奴,吐蕃?

你又何曾障阻了遼,金,滿?......

古來隻有塞下的雪沒馬蹄,

古來隻有塞上的烽煙雲卷,

古來還有胡馬總載著一個佳人,

抱著琵琶飲泣,馳出了玉關!......

唉!何須追憶得昨日的辛酸!

昨日的辛酸怎比今朝的劫數?

昨日的敵人是可汗,是單於,

都幸而闖入了我們的門庭,

洗盡腥砄,攀上了文明底壇府,--

昨日的敵人還是我們的同族。

但是今日的敵人,今日的敵人,

是天災?是人禍?是魔術?是妖氛?

哦,鋼筋鐵骨,嚼火漱霧的怪物,

運輸著罪孽,散播著戰爭,......

哦,怕不要撲熄了我們的日月,

怕不要搗毀了我們的乾坤!

啊!從今哪有珠簾半卷的高樓,

鎮日裏睡鴨焚香,龍頭瀉酒,

自然歌穩了太平,舞清了宇宙?

從今哪有石壇丹灶的道院,

一樹的碧陰,滿庭的紅日,--

童子煎茶,燒著了枯藤一束?

哪有窗外的一樹寒梅,萬竿斜竹,

窗裏的幽人撫著焦桐獨奏?

再哪有荷鋤的農夫踏著夕陽,

歌聲響在山前,人影沒入山後?

又哪有柳蔭下係著的漁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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