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陵先生年譜會箋(1 / 3)

公姓杜氏,名甫,字子美。十三世祖晉當陽侯預,曾祖依藝,祖審言,祖母薛氏,父閑,母崔氏。預勳業學術,震耀千古,史載其言曰“德不可企及,立功立言,可庶幾也”,其自負如此。依藝官監察禦史,河南鞏縣令;審言修文館學士,尚書膳部員外郎;閑朝議大夫,兗州司馬,終奉天令。公《進雕賦表》曰“臣之近代陵夷,公侯之貴磨滅,鼎銘之勳,不複炤耀於明時”,良然。顧審言詩稱初唐大家;審言從兄易簡亦以文章有聲於時,(按《舊唐書·文苑傳》:“易簡……善著述,撰《禦史台雜注》五卷,《文集》二十卷,行於代”。)杜氏立言之風,固不替也。故公獻《三大禮賦》後,贈崔於二學士詩曰“儒術誠難起,家聲庶已存”。

睿宗先天元年壬子(七一二)

即景雲三年,正月改元太極,五月改元延和。七月,立皇太子隆基為皇帝,以聽小事,自尊為太上皇。八月,玄宗即位,改元先天。是年,鞏縣大水,壞城邑,損居民數百家。(見《鞏縣誌》)孟浩然二十二歲;李白、王維並十三歲。王灣登進士第。(見《唐詩紀事》及徐鬆《登科記考》)張九齡擢“道侔伊呂”科。(見《冊府元龜》《唐會要》)玄宗即位,始置翰林院,延文章之士,下至僧道書畫琴棋術數之工,皆處之,謂之待詔。按置翰林院,史不詳何年,姑係於此。

公生於河南鞏縣。《河南府誌》:“鞏縣東二裏瑤灣,工部故裏也。故鞏城有康水,去瑤灣二十裏,與逸事合。”(逸事詳見後)又曰“康水,即康店南水。工部故裏在瑤灣,去康店南二十裏外”。考公族望,本出京兆杜陵,故每稱“杜陵野老”,《進封西嶽賦表》雲“臣本杜陵諸生也”。自六世祖叔毗,已為襄陽人,(《周書·叔毗傳》:“其先京兆人,徙居襄陽。”)曾祖依藝終河南鞏縣令,遂世居鞏縣。

玄宗開元元年癸醜(七一三)

即先天二年,十二月改元。十月,幸新豐,講武於驪山下。

公二歲

開元二年甲寅(七一四)

正月,置教坊於蓬萊宮側,上自教法曲,謂之“梨園弟子”。(見《唐會要》《雍錄》)七月,造興慶宮。是年,王翰舉“直言極諫”科,又舉“超拔群類”科。(見《唐才子傳》)

公三歲

開元三年乙卯(七一五)

西域八國請降。

公四歲

開元四年丙辰(七一六)

印度僧善無畏來華。

公五歲。《萬年縣君墓誌》曰“甫昔臥病於我諸姑,姑之子又病。問女巫,巫曰‘處楹之東南隅者吉’。姑遂易子之地以安我,我用是存,而姑之子卒。後乃知之於走使”。臥病年次無可考。惟《誌》雲“後乃知之於走使”,知時尚童稚,未解記事。公七歲吟詩,六歲觀舞,皆留記憶,臥病要當在六七歲前,則無惑矣。姑列此以俟考。《進封西嶽賦表》曰“是臣無負於少小多病,貧窮好學者已”。少小多病,殆指此耶?

開元五年丁巳(七一七)

詔訪逸書,選吏繕寫,命尹知章等二十二人,於東都乾元殿前編校刊正,稱“乾元院”。

公六歲。嚐至郾城,觀公孫大娘舞“劍器”,“渾脫”。《觀公孫大娘弟子舞劍器行》序曰“開元三載,餘尚童稚,記於郾城觀公孫氏舞‘劍器’‘渾脫’”。錢箋:“‘三載’一作‘五載’,時公年六歲。公‘七歲思即壯’;六歲觀劍,似無不可。詩雲‘五十年間似反掌’,自開元五年,至是年(按大曆二年),凡五十一年。”

開元六年戊午(七一八)

改乾元院為麗正修書院。賈至生。

公七歲。始作詩文。《壯遊》詩雲“七齡思即壯,開口詠鳳凰”。《奉贈鮮於京兆二十二韻》雲:“學詩猶孺子。”《進雕賦表》雲“自七歲所綴詩筆,向四十載矣,約千有餘篇”。

開元七年己未(七一九)

《華嚴論》成。

公八歲

開元八年庚申(七二〇)

李思訓卒。(見李邕《雲麾將軍碑》)印度金剛智,不空金剛來華。(按合善無畏稱“開元三大師”)

公九歲。始習大字。《壯遊》詩雲“九齡書大字,有作成一囊”。

開元九年辛酉(七二一)

命僧一行造新曆(即“大衍曆”),梁令瓚造黃道遊儀。

公十歲

開元十年壬戌(七二二)

公十一歲

開元十一年癸亥(七二三)

四月,張說為中書令。十月,置溫泉宮於驪山。是年,元結生。崔顥登進士第。(見《唐才子傳》)初製“聖壽樂”,令諸女衣五方色衣,以歌舞之。(見《教坊記》)

公十二歲。廣德元年,公五十二歲時,在梓州《送路六侍禦入朝詩》曰“童稚情親四十年”。路蓋是公十二三時友伴。

開元十二年甲子(七二四)

祖詠登進士第。(見《唐才子傳》)

公十三歲

開元十三年乙醜(七二五)

十月,作“水運渾天”成。十一月,封泰山;車駕還,幸孔子宅;過潞州金橋,禦路縈轉,上見數十裏間,旗纛鮮潔,羽衛齊整,遂令吳道玄等三人合製“金橋圖”。(見《開天傳信記》)

公十四歲。《壯遊》詩曰“往昔十四五,出遊翰墨場。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揚”。原注:“崔鄭州尚,魏豫州啟心。”

《江南逢李龜年》詩曰“岐王宅裏尋常見,崔九堂前幾度聞”;原注“崔九,即殿中監崔滌,中書令湜之弟”。按岐王範,崔滌,並卒於開元十四年,則公始逢李龜年,在是年以前,今亦附記於此。黃鶴以為是時未有梨園弟子,公不得與龜年同遊,因謂詩雲“岐王”當指嗣岐王珍,“崔九堂前”乃崔氏舊堂。按《唐會要》:“開元二年,上以天下無事,聽政之暇,於梨園自教法曲,必盡其妙,謂之‘皇帝梨園弟子’。”《雍錄》“開元二年,置教坊於蓬萊宮側,上自教法曲,謂之‘梨園弟子’”。公《劍器行》序亦雲“自高頭宜春梨園二伎坊內人,洎外供奉舞女,曉是舞者,聖文神武皇帝初,公孫一人而已”;公觀舞在開元五年,(或作三年)時亦已有梨園之稱,乃謂開元十四年,無梨園弟子,何哉?考東都尚善坊有岐王範宅,(見《唐兩京城坊考》)崔氏亦有宅在東都,(張說《滎陽夫人鄭氏墓誌銘》“終於雒陽之遵化裏”,鄭氏即滌之母。)公天寶前,未嚐至長安,其聞龜年歌,必在東都。(公姑萬年君居東都仁風裏,幼時嚐臥病於其家,或疑公母早亡,寄養於姑,雖近附會,然以鞏、洛咫尺之近,其常在東都留居姑家,則可信也。)若雲範滌卒時,公才十五,前此齠齔之年,不得與於名公貴介之遊;則不知十四五時,已出遊翰墨場,與崔魏輩相周旋矣。且“脫略小時輩,結交皆老蒼”,複有《壯遊》詩句,可以覆案。必謂天寶後,始得與龜年相見,失之泥矣。

《詩話類編》“杜甫十餘歲,夢人令采文於康水。覺而問人,此水在二十裏外。乃往求之,見峨冠童子告曰:‘汝本文星典吏,天使汝下謫,為唐世文章,雲誥已降,可於豆壟下取。’甫依其言,果得一石,有金字,文曰‘詩王本在陳芳國,九夜捫之麟篆熱,聲振扶桑享天國’。後因佩入蔥市,歸而飛火入室有聲曰‘邂逅穢,吾令汝文而不貴’。”事本不經,聊贅於此,用資談助耳。

開元十四年丙寅(七二六)

四月,張說罷。是年,儲光羲、崔國輔、綦毋潛登進士第。(俱見《唐才子傳》)

公十五歲。《百憂集行》曰“憶昔十五心尚孩,健如黃犢走複來,庭前八月梨棗熟,一日上樹能幹回”。

開元十五年丁卯(七二七)

王昌齡、常建登進士第。(並見《唐才子傳》)徐堅等纂《初學記》成。(見《唐會要》)

公十六歲

開元十六年戊辰(七二八)

公十七歲

開元十七年己巳(七二九)

宋璟為尚書右丞相。

公十八歲

開元十八年庚午(七三〇)

十一月,張說薨。是年,釋智升撰《開元釋教錄》,實我國佛教經錄之總彙。

公十九歲。遊晉,至郇瑕,今山西猗氏縣。從韋之晉、寇錫遊。《哭韋之晉》詩曰“悽愴郇瑕地,差池弱冠年”。《酬寇侍禦》詩曰“往別郇瑕地,於今四十年”。朱鶴齡曰“郇瑕,晉地。公弱冠之時,嚐遊晉地;當是遊晉後為吳越之遊也”。按《酬寇侍禦》詩鶴注曰“詩雲‘故泊洞庭船’,當是大曆五年潭州作,其雲‘春深把臂前’,蓋指去年之春”。大曆五年,距開元十八年,適得四十年,知公遊晉,實在十九歲時。前詩雲“差池弱冠年”,非必實指二十也。

開元十九年辛未(七三一)

吐蕃求《毛詩》《禮記》《左傳》《文選》,以經書賜與之。王維入公主第,唱“鬱輪袍”,並呈詩卷,大獲嘉賞,尋舉進士,遂以狀頭及第。(事見《集異記》。《唐才子傳》稱維開元十九年進士,《舊唐書》作開元九年,《登科記考》曰“按‘九’上脫‘十’字”。)薛據同榜進士。(見《唐才子傳》)王昌齡舉“博學宏詞”科。

公二十歲。遊吳越。黃曰“公《進三大禮賦表》雲‘浪跡於陛下豐草長林,實自弱冠之年’,則其遊吳越,乃在開元十九年”。嚐至江寧,與許八、旻上人同遊,約當是年。《送許八歸江寧》詩題曰“甫昔時嚐客遊此縣,於許生處乞瓦棺寺維摩圖樣”(按《維摩詰圖》晉顧愷之作)。《因許八寄旻上人》詩曰“不見旻公三十年”,又曰“舊來好事今能否?……棋局動隨幽澗竹,袈裟憶上泛湖船”。二詩當是乾元元年作,鶴注:“遊吳越在開元十九年,公方二十歲,至乾元元年,相距二十七年。曰‘三十年’者,亦約略之詞。”

開元二十年壬申(七三二)

三月,信安王褘大破奚契丹於豳州。六月,遣範安及於長安廣花萼樓,築夾城,至芙蓉園。(按《會要》作二十四年)

公二十一歲。遊吳越。

開元二十一年癸酉(七三三)

十一月,宋璟致仕。十二月,張九齡同中書門下平章事。是年,上親注《道德經》,令學者習之。(見《封演見聞記》)劉長卿登進士第。(見《唐才子傳》)

公二十二歲。遊吳越。

開元二十二年甲戌(七三四)

五月,張九齡為中書令,李林甫同平章事。十二月,張守珪斬契丹王屈烈,及其大臣虞可汗,傳首東都。是年,刺史韋濟薦方士張果,詔以果為光祿大夫。王昌齡選宏詞超絕群類。(見《直齋書錄解題》)

公二十三歲。遊吳越。

開元二十三年乙亥(七三五)

十二月,冊壽王妃楊氏。是年,李適之為河南尹。(見公《皇甫淑妃碑》)韋應物生。賈至、李頎登進士第;(並見《唐才子傳》)蕭穎士、李華同榜進士。(見《舊唐書·文苑傳》《韋述傳》《摭言》及華《寄趙十七侍禦》詩注)李白遊太原。司馬承禎化形於天台。(見劉大彬《茅山誌》)玄宗注《老子》,並修《義疑》八卷,並製《開元文字音義》三十卷頒示公卿。(見《唐會要》)

公二十四歲。自吳越歸東都,舉進士,不第。黃曰“公本傳‘嚐舉進士,不第’,故《壯遊》詩雲‘歸帆拂天姥,中歲貢舊鄉。……忤下考功第,獨辭京兆常’。”按史:唐初考功郎掌貢舉;至開元二十四年,考功郎李昴為舉人詆訶,帝以員外郎望輕,徙禮部,以侍郎主之。則公下考功第,當在二十三年,蓋唐製年年貢士也。《選舉誌》:“每年仲冬,州縣館監,舉其成者,送之尚書省。”《上韋左丞》詩曰“甫昔少年日,早充觀國賓”;鶴注:“其時年方二十餘歲,宜自謂少年也。”《舊唐書·韋述傳》:“蕭穎士者,聰過人,富詞學,有名於時;賈曾、席豫、張垍、韋述皆引為談客;開元二十三年登進士第,考功員外郎孫逖稱之於朝。”則知是年孫逖知貢舉。又是年試場在福唐觀。《太平廣記》引《定命錄》:“崔圓微時,欲舉進士於縣,見市令李含章雲‘君合武出身,官更不停,直至宰相’。開元二十三年,應將帥舉科,又於河南府充鄉貢進士,其日正於福唐觀試,遇敕下,便於試場中喚將拜執戟,參謀河西軍事。”按《唐兩京城坊考》:福唐觀,在崇業坊。李邕有《東都福唐觀鄧天師碣》。

開元二十四年丙子(七三六)

五月,名僧義福卒,賜號大智禪師,七月,葬於伊闕之北,送葬者數萬人,嚴挺之為作碑。十一月,張九齡罷,李林甫兼中書令,牛仙客同平章事。是年,於西京大明宮置集賢殿書院。(《唐兩京城坊考》:“按西京之有書院,仿東都之製也。開元二十四年,駕在東都,張九齡遣直官魏先祿先入京造之。”)吳道玄作“地獄變相圖”。

公二十五歲。遊齊趙。朱曰“按《壯遊》詩‘忤下考功第,獨辭京兆堂,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是下第後即遊齊趙之明證”。交蘇源明。錢謙益曰“《壯遊》詩雲‘……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春歌叢台上,冬獵青丘旁……蘇侯據鞍喜,忽如攜葛強’。……蘇侯,注雲‘監門胄曹蘇預’,即源明也。開元中,源明客居徐兗,天寶初舉進士。詩獨舉蘇侯,知杜之遊齊趙,在開元時,而高李不與也”。案《八哀詩》曰“結交三十載”。源明卒於廣德二年,前二十八年,為開元二十四年,源明猶未至京師,公與訂交,必在其時,詩曰“三十載”者,舉成數也。《壯遊》詩曰“春歌叢台上,冬獵青丘旁,呼鷹皂櫪林,逐獸雲雪岡”。《漢書》顏師古注:“……叢台,本六國時趙王故台,在邯鄲城中。”《寰宇記》:“青丘,在青州千乘縣。”蔡夢弼曰“皂櫪林,雲雪岡,皆齊地”。是所遊之地甚廣,疑非在一時。源明居山東亦甚久,直至上表自舉時,猶自稱“臣山東一布衣也”。公自開元二十四年,始遊齊趙,至二十九年歸東都,中更五載;其與源明同遊,當在此數年間。《七月三日論壯年樂事》詩曰“歘思紅顏日,霜露凍階闥。胡馬挾雕弓,鳴弦不虛發。長逐狡兔,突羽當滿月”;盧曰“此即《壯遊》詩中‘放蕩齊趙間,裘馬頗清狂。……呼鷹皂櫪林,逐獸雲雪岡’事也”。

開元二十五年丁醜(七三七)

四月,張九齡貶荊州長史。十一月,宋璟薨。是年,上以幾致措刑,推功元輔。王維為監察禦史,在河西節度幕中。

公二十六歲。遊齊趙。

開元二十六年戊寅(七三八)

三月,杜希望拔吐蕃新城.以其地為威武軍。六月,張守珪大破契丹林胡,遣使獻捷。是年,分左右羽林,置龍武軍。崔曙舉進士,以狀元及第。(見《直齋書錄解題》)

公二十七歲。遊齊趙。

開元二十七年己卯(七三九)

八月,追諡孔子為文宣王。蓋嘉運大破突厥施於碎葉城,擒其王吐火仙送京師。是年,崔曙卒。

公二十八歲。遊齊趙。

開元二十八年庚辰(七四〇)

是時頻歲豐稔,京師米斛不滿二百,天下乂安,雖行萬裏,不持寸鐵。張九齡、孟浩然並卒於是年。王昌齡遊襄陽。(見王士源《孟浩然集序》)

公二十九歲。遊齊趙。公父閑為兗州司馬時,公嚐至兗省侍,當在是年,《登兗州城樓》詩所雲“東郡趨庭日,南樓縱目初”者是也。考傳誌不言遊兗,而集中多兗州詩,《登兗州城樓》,其一也。諸家或編於開元二十四年或以屬開元二十八年。要以後說為近是。蓋公詩散佚者多,天寶以前,尤罕存稿。觀集中自開元二十四年以前,遊晉,遊吳越,間歸東都,皆無詩;自開元二十四年以後,至二十八年,其間遊齊趙,亦無詩。不宜獨開元二十四年遊兗所作,忽有存稿。揆之常理,《登兗州城樓》詩,其不作於開元二十四年,明矣。且今集中諸作,時次可考,萬無疑義者,惟《假山詩》最早,實作於天寶元年。自是以後,存詩漸多。茲定趨庭於開元二十八年,則作《登兗州城樓》詩時,去《假山詩》,才前二年,庶幾與開始存稿之期,亦較合符節矣。又按閑之卒年,於兗州趨庭事,為先決問題。舊說頗有異議,惟朱錢二氏持論最有據。天寶三載,公祖母範陽太君卒,公撰墓誌;或以為時閑已故,誌蓋代登作也。錢謙益曰“代其父閑作也。薛氏所生子曰閑,曰升,曰專;太君所生曰登。《誌》雲:‘某等宿遭內艱,長自太君之手者’;知其代父作也。又曰‘升幼卒,專先是不祿’;則知閑尚無恙也。……《元誌》雲閑為奉天令。是時尚為兗州司馬。閑之卒,蓋在天寶間,而其年不可考矣”。朱注:“按《誌》雲‘故朝議大夫兗州司馬’,猶《漢書·李廣傳》所雲‘故李將軍’,非謂已沒也。……但閑時為兗州司馬,而《傳》《誌》俱雲‘終奉天令’。考奉天為次赤縣,唐製京縣令,正五品,上階。閑自兗州司馬授奉天令,蓋從五品升正五品也,公東郡趨庭之後,閑即丁太君憂,必服闋補此官耳。”按閑卒必在天寶三載以後,尚別有證。公弟四人:穎,觀,豐,占。公行二,集有寄豐詩,稱第五弟,疑豐為閑第四子。又有《遠懷舍弟穎觀等》詩,穎次觀前,觀當係閑第三子。又有《舍弟觀歸藍田迎新婦》詩,約作於大曆二年。若定觀二十左右置室,則當生於天寶五載前後,豐占複幼於觀,知天寶十載前,閑蓋尚存,而其卒,則宜在天寶末,或且更後,亦屬可能。舊說閑卒於天寶三載前,則開元二十八年或不宜有趨庭事。今既知閑卒遠在天寶三載後,則定趨庭於開元二十八年,益有據矣。

《寄高常侍》詩曰“汶上相逢年頗多”;仇注:“汶上相逢,蓋開元間相遇於齊魯也”。考高適《酬秘書弟兼寄幕下諸公》詩序曰“乙亥歲,(按即開元二十五年)適征詣長安”;又《送族侄式顏》詩(按開元二十七年作,詳見後)曰“俱遊帝城下,忽在梁園裏”。適以開元二十三年遊京師,二十七年來梁宋,其間公雖在齊趙,不得遇適於汶上也。又適《奉酬北海李太守平陰亭》詩曰“誰謂整隼,翻然憶柴扃。書寄汶陽客,回首平陰亭”。李邕以天寶二年出為北海太守,六載杖死於郡。其間適嚐客居汶陽,而公亦以天寶四載再遊齊魯,則相逢汶上,其即在天寶四載乎?然而天寶三載秋,二人實嚐相從賦詩於梁宋,此雲“汶上相逢年頗多”,明指訂交之初,又不合也。蓋遊梁以後,寄詩以前,二公聚首者屢矣,詩何以獨言天寶四載汶上之遇?是知以汶上相逢屬於天寶四載,又不足信。竊謂開元二十七八年間,適嚐至山東,因得與公相遇,詩所雲,殆指此也。適《宋中送族侄式顏》詩注曰“時張大夫貶括州,使人召式顏,遂有此作”;同時又作《送族侄式顏》詩曰“我今行山東,離憂不能已”。按《舊唐書·玄宗紀》,張守珪貶括州,在開元二十七年六月。其時適方有山東之行。意其既至山東,與公相值,或在開元二十七八年之間;其時公方遊齊趙,汶上地在齊南魯北,二公邂逅於斯,正意中事耳。

《別張十三建封》詩曰“相逢長沙亭,乍問緒業餘,乃吾故人子,童丱聯居諸”。朱注:“公父閑為兗州司馬,當是趨庭之日,與張玠(按即建封父,兗州人)同遊,而建封相從也。故人指玠,童丱指建封。建封以貞元十六年終,年六十有六。公開元末遊兗,是時建封才六七歲耳。”按與張玠同遊,當亦在開元二十七八年,與趨庭及逢高適之年份皆合,可資互證也。

開元二十九年辛巳(七四一)

正月,兩京諸州各置玄元皇帝廟,並崇玄學;以《老》《莊》《文》《列》為“四子”;令習業成者,準明經考試,謂之道舉。八月,以安祿山為營州都督,充平盧軍使。九月,上親注《金剛經》及《修義訣》。(見《冊府元龜》)

公三十歲。歸東都。築陸渾莊,於寒食日祭遠祖當陽君。是年有《祭當陽君文》曰“小子築室首陽之下,不敢忘本,不敢違仁,庶刻豐石,樹此大道,論次昭穆,載揚顯號”。詞意,當是因新居落成而昭告遠祖。《寰宇記》:“首陽山,在偃師縣西北二十五裏。”公《寄河南韋尹》詩原注曰“甫有故廬在偃師”,當即指此。《憶弟二首》原注:“時歸在河南陸渾莊。”浦起龍曰“公有舊廬在河南偃師縣,曰陸渾莊;後又有土婁莊,宜即一處”。按公有《憑孟倉曹將書覓土婁舊莊》詩曰“平居喪亂後,不到洛陽岑”;且此曰“舊莊”,前詩曰“故廬”,義亦正同,故知即一處也。惟浦以為莊名“土婁”,鶴注亦謂“土婁”為地名,非也。“土婁”,疑即《寄河南韋尹》詩“屍鄉餘土室”之“土室”。(《詩正義》:“河南偃師縣西二十裏有屍鄉亭。”)鶴別注“土室謂依土以為室,如《宿讚公土室》詩雲‘土室延白光’”者,得之。

天寶元年壬午(七四二)

二月,褒封莊子為南華真人,文子為通玄真人,列子為衝虛真人,庚桑子為洞虛真人;其所著書悉號“真經”。十月,造長生殿。(見《唐會要》)是年,李白自會稽來京師。王維為左補闕,遷庫部郎中。

公三十一歲。在東都。姑萬年縣君卒於東京仁風裏,六月,還殯於河南縣,公作墓誌。《誌》曰“作配君子,實為好仇,河東裴君諱榮期,見任濟王府錄事參軍”。又有“兄子甫”雲雲,則縣君,公父之妹也。

天寶二年癸未(七四三)

正月,安祿山入朝。三月,廣運潭成。是年,邱為登進士第。(見《唐才子傳》)長安“飲中八仙”之遊,約當此時。

公三十二歲。在東都。

天寶三載甲申(七四四)

正月,遣左右相以下祖別賀知章於長樂坡。李白供奉翰林院。三月,安祿山兼範陽節度使。壽王妃楊氏號“太真”召入宮。李白賜金放還。是年,岑參登進士第。(見杜確《岑嘉州集序》,《唐才子傳》)芮挺章選自開元初迄天寶三載詩稱《國秀集》。

公三十三歲。在東都。五月,祖母範陽太君卒於陳留之私第,八月,歸葬偃師,公作墓誌。範陽太君,公祖審言繼室,盧氏。是年夏,初遇李白於東都。顧宸曰 “公與白相從賦詩,始於天寶三四載間,前此未聞相善也。白生於武後聖曆二年,公生於睿宗先天元年,白長公十三歲,公於開元九年遊剡溪,而白與吳筠同隱剡溪,則在天寶二年,相去十三載,斷未相值也。後公下第遊齊趙,在開元二十三年;考白譜,時又不在齊趙。及白因賀知章薦,召入金鑾,則在天寶三載正月,時公在東都,葬範陽太君(按葬太君事在八月,此誤。)未嚐晤白於長安也。是載八月,白放還,客遊梁宋,始見公於東都,(按三月放還,五月已至梁宋;見公於東都,當在三五月之間),遂相從如弟兄耳。觀公後寄白二十二韻有雲‘乞歸優詔許,遇我宿心親’,是知乞歸後始遇也”。按《贈李白》詩,當是本年初遇白時作。詩曰“李侯金閨彥,脫身事幽討”。盧世曰“天寶三載,詔白供奉翰林,旋被高力士譖,帝賜金放還,白托鸚鵡以賦曰‘落羽辭金殿’,是‘脫身’也;是年,白從高天師授籙,是‘事幽討’也”。秋,遊梁宋,與李白高適登吹台琴台。《遣懷》詩曰“昔我遊宋中,惟梁孝王都。……憶與高李輩,論交入酒壚。兩君壯藻思,得我色敷膄。氣酣登吹台,懷占視平蕪。芒碭雲一去,雁鶩空相呼”。《昔遊》詩曰“昔者與高李(按原注曰“高適李白”),晚登單父台(按即琴台)。寒蕪際碣石,萬裏風雲來。桑柘葉如雨,飛藿去徘徊。清霜大澤凍,禽獸有餘哀”。《贈李白》詩曰“亦有梁宋遊,方期拾瑤草”,蓋在東都時,與白預為之約也。《唐書·李白傳》:“與高適同過汴州,酒酣登吹台,慷慨懷古”;公傳:“從高適李白過汴州,登吹台,慷慨懷古,人莫測也。”王琦《太白年譜》曰“《贈蔡舍人》詩雲‘一朝去京國,十載客梁園’……《梁園吟》曰‘我浮黃河去京闕,掛席欲進波連山。天長水闊厭遠涉,訪古始及平台(按即吹台)間’,是去長安之後,即為梁宋之遊也”。(按《梁園吟》又曰“平頭奴子搖大扇,五月不熱疑清秋”,是白以三月放還,五月已至梁宋,至其與高杜同遊,則在深秋耳)。適《東征賦》曰“歲在甲申,秋窮季月,高子遊梁既久,方適楚以超忽”;《宓公琴台》詩序曰“甲申歲,適登子賤琴台”。適又有《宋中別周梁李三子》詩曰“李侯懷英雄,肮髒乃天資”,似謂白也。適集中多宋中詩,所言時序,多與公詩合,其間必有是時所作者。嚐渡河遊王屋山,謁道士華蓋君,而其人已亡。《憶昔行》曰“憶昔北尋小有洞,洪河怒濤過輕舸。辛勤不見華蓋君,艮岑青輝慘幺麼。千崖無人萬壑靜,三步回頭五步坐。秋山眼冷魂未歸,仙賞心違淚交墮。弟子誰依白茅屋,盧老獨啟青銅鎖。巾拂香餘搗藥塵,階除灰死燒丹火。玄圃滄洲莽空闊,金節羽衣飄婀娜。落日初霞閃餘映,倏忽東西無不可。鬆風澗水聲合時,青兕黃熊啼向我”。仇注:“此初訪華蓋君而傷其逝世,是遊梁宋時事。”《昔遊》詩曰:“昔謁華蓋君,深求洞宮腳。玉棺已上天,白日亦寂寞。暮升艮岑頂,巾幾猶未卻。弟子四五人,入來淚俱落。餘時遊名山,發軔在遠壑。良覿違夙願,含淒向寥廓。林昏罷幽磬,竟夜伏石閣。王喬下天壇,微月映皓鶴。(按此言夢寐恍惚,如見道士跨鶴降於天壇也。舊注非是)。晨溪響虛,歸徑行已昨。”朱鶴齡曰“華蓋君,猶《太白集》之丹邱子,蓋開元天寶間道士隱於王屋者,不必求華蓋所在以實之也。詩雲‘深求洞宮腳’,洞宮即《憶昔行》所雲‘北尋小有洞’也。……洞在王屋艮岑,即王屋山東北之岑也。天壇亦在王屋;《地誌》‘王屋山絕頂曰天壇,濟水發源處’是也。王屋在大河之北,故《憶昔行》曰‘洪河怒濤過輕舸’也”。按二詩追述謁華蓋君事至詳盡,因悉錄之,以存故實,是時詩中屢言學仙,一若真有誌於此者。今則渡大河,走王屋,將求華蓋君而師事之,至而其人適亡。詩雲“良覿違夙願,含淒向寥廓”,沮喪之情可知;宜其曆久不忘,一再追念而不厭也。又按李陽冰《草堂集序》:白放還後,即就從祖陳留采訪大使彥允,請北海高天師授道籙於齊州紫極宮。陳留,宋地:白之來遊,為訪彥允;公之來遊,為謁華蓋。前此公《贈李白》詩曰“亦有梁宋遊,相期拾瑤草”,殆謂此也。公師事華蓋之誌,竟不就;而白後果得受籙於高天師,(白有《奉餞高尊師如貴道士傳道籙畢歸北海》詩)故公明年又有《贈李白》詩曰“未就丹砂愧葛洪”。

天寶四載乙酉(七四五)

八月,冊太真為貴妃,三姊皆賜第京師。是年,李白在山東,冬日,去之江東。九月,詔改兩京波斯寺為“大秦寺”。(見《冊府元龜》。按此中土最古之天主教堂也。)

公三十四歲。再遊齊魯。是時李之芳為齊州司馬,夏日,李邕自北海郡來齊州,公嚐從遊,陪宴曆下亭及鵲山湖亭。《陪李北海宴曆下亭》詩原注“時邑人蹇處士輩在坐”。按盧象有詩題曰“追涼曆下古城西北隅——此地有清泉喬木”,一本題上有“同李北海”四字。公詩雲“濟南名士多”。象,汶水人,或嚐與斯遊乎?俟考。旋暫如臨邑。臨邑屬齊州。秋後至兗州,時李白亦歸東魯,兗州,天寶元年改名魯郡。公與同遊,情好益密,公贈白詩所雲“餘亦東蒙客,憐君如弟兄。醉眠秋共被,攜手日同行”者是也。白家本在魯郡。公《送白二十韻》曰“醉舞梁園夜,行歌泗水春”,知白遊梁之次年春,已至兗州。(天寶三載三月,諸郡玄元廟已改稱紫極宮。白至齊州,於紫極宮從高天師受道籙,疑在歸兗以前,天寶三載秋冬之際)。公詩曰“餘亦東蒙客”,白《寄東魯二稚子》詩曰“我家寄東魯,誰種龜陰田”,《憶舊遊寄元參軍》詩曰“北闕青雲不可期,東山白首還歸去”,曰東蒙,曰龜陰,曰東山,實即一處。《續山東考古錄》:“《元和誌》以蒙與東蒙為二山。餘謂蒙在魯東,故曰東蒙。……今天又分東蒙,雲蒙,龜蒙三山;惟《齊乘》以為龜蒙二山,最當。……合言之曰東山,分言之曰龜蒙”。俄而公將西去,白亦有江東之遊,城東石門一別,遂無複相見之日矣。錢曰“《單父東樓送族弟沈之秦》則曰‘長安宮闕九天上,此地曾經為近臣。屈平憔悴滯江潭,亭伯流離放東海’,《魯郡東石門送杜二甫》則雲‘醉別複幾日,登臨偏池台,何言石門路,重有金樽開’。此知李遊單父後,於魯郡石門與杜別也。單父至兗州二百七十裏,蓋公輩遊梁宋後,複至魯郡,始言別也”。

在兗州時,白嚐偕公同訪城北範十隱居,公有詩曰“落景聞寒杵”,白集亦有尋範詩曰“雁度秋色遠”,二詩所紀時序正同。又公詩曰“更相幽期處,還尋北郭生”;白詩曰“忽憶範野人,閑園養幽姿,茫然起逸興,但恐行來辭”;公詩曰“入門高興發”;白詩曰“入門且一笑”;公詩曰“不願論簪笏,悠悠滄海情”;白詩曰“遠為千載期,風流自簸蕩”,辭意亦相仿佛,當是同時所作。且兗州天寶元年改魯郡,白自天寶元年自會稽來京師,三載放歸,客遊梁宋,直至四載,始來兗州,尋範詩題曰“魯城”,知為其時所作。蓋此後浪遊南中,不聞複歸魯也。

《寄張十二山人彪三十韻》雲“曆下辭薑被,關西得孟鄰。早通交契密,晚接道流新”;仇注“曆下早通,記初交之地,關西晚接,記再遇之緣”。按公是年夏在曆下,而開元二十四年至二十九年間亦嚐遊齊地,初遇張彪,不知究在何時。《題張氏隱居》二首,或以為即指彪,然詩曰“石門斜日到林丘”,石門在兗州,而曆下在齊州,不可混為一談。黃鶴謂張氏乃張叔明(“明”或作“卿”),較有據。

公初遇元逸人及董煉師,蓋皆在此時。《昔遊》詩曰“東蒙赴舊隱,尚憶同誌樂。伏事董先生,於今獨蕭索”。朱鶴齡曰“東蒙舊隱,即《玄都壇歌》‘故人昔隱東蒙峰’者也。公客東蒙,與太白諸人同遊好,所謂同誌樂也。其時之伏事者,則董先生,即‘衡陽董煉師’也。”仇注“華蓋君已歿,而轉尋董煉師,是遊齊魯時事”。案元逸人,盧世以為即與李白同遊之元丹丘;董煉師,據《輿地紀勝》,名奉先。

天寶五載丙戌(七四六)

四月,左相李適之罷,陳希烈同平章事。(希烈以講《老》《莊》得進)是年,靈徹生。

公三十五歲。自齊魯歸長安。《壯遊》:“放蕩齊趙間……快意八九年,西歸到鹹陽。”從汝陽王璡,駙馬鄭潛耀遊。《壯遊》詩於“西歸到鹹陽”下,曰“賞遊實賢王,曳裾置醴地”。仇注:“賢王置醴,指汝陽王璡也。”《贈特進汝陽王二十韻》鶴注:“《舊史》,天寶初,璡終父喪,加特進;九載卒。考寧王憲以開元二十九年十一月薨。天寶三載,璉喪服初終,必其年二月,封璡以嗣寧,所弁加特進也。公於開元二十四年下考功第,去遊齊趙八九載,其歸長安,當在天寶四五載間。《壯遊》詩雲‘賞遊實賢王,曳裾置醴地’,正其時也”。多案:雲四五載間,誤;當雲五六載間也。《贈汝陽王二十韻》:“披霧初歡夕,高秋爽氣澄。樽罍臨極浦,鳧雁宿張燈。花月窮遊宴,炎天避鬱蒸。硯寒金井水,簷動玉壺冰。”仇注“初宴在秋,故見鳧宿燈張;後宴在夏,故見井水壺冰;中間花月之遊,當屬春時”。此所敘節候實跨兩載。此言初宴在秋,而客歲(天寶四載)秋日,公方在兗州。則是從璡遊,至早當自五載秋始,所雲春夏,乃六載之春夏也。集中有《皇甫淑妃碑》,淑妃,鄭潛耀妻臨晉公主之母也。黃鶴定碑撰於天寶四載,曰“《碑》雲‘自我之西,歲陽載紀’。按《爾雅》,自甲至癸,為歲之陽。妃以開元二十三年乙亥薨,至天寶四載乙酉,為歲陽載紀矣。碑當立於是年也”。多按:此說非也。《碑》雲“甫忝鄭莊之賓客,遊竇主之山林”,是撰碑之前,已從鄭遊。公五載始至長安,焉得四載為鄭莊賓客,且為撰碑哉?《碑》述潛耀之言曰“自我之西”,(仇注雲“自東京至西京”,是也)故知所雲“鄭莊”及“竇主之山林”必在長安。《長安誌》:“蓮花洞,在神禾原,即鄭駙馬之居”,是其地矣。公又有《鄭駙馬池台喜遇鄭廣文同飲》詩,其地亦在長安,詩雲“俱過阮宅來”,知池台即鄭宅中之池台。又有《鄭駙馬宅宴洞中》詩,即蓮花洞也。或以為東都亦有鄭宅,至以新安東亭,亦屬潛耀,皆臆說無據,徐鬆《唐兩京城坊考》雲:“雒陽第宅,多是武後中宗居東都時所立,中葉以後,不得有公主宅”,亦可證公未來長安前,不得遊竇主之山林,即不得為鄭莊之賓客矣。至“歲陽載紀”之語,乃約略言之,文家修詞,此類甚多,不得以為適當乙酉之歲也。

《壯遊》詩敘歸長安後之交遊,又曰“許與必詞伯”,仇注以為指岑參鄭虔輩。多案據杜確《岑參集序》,參自天寶三載擢第後,嚐居右內率府兵曹參軍,右威衛錄事參軍等職,則是時宜在京師。其曾否與公同遊,則於二公集中悉無征,未可以臆斷也。若鄭虔,則此際萬無與公相值之理,說詳後。

天寶六載丁亥(七四七)

詔天下通一藝者詣京師,李林甫素忌文學之士,下尚書省試,皆下之。正月,遣使就殺北海太守李邕;李適之飲藥死。九月,安祿山築雄武城。十月,改溫泉宮為華清官,治湯井為池,環山列宮室。十二月,築羅城,置百司公卿邸第,以房琯為繕理。高仙芝討小勃律,虜其王歸。是年,包佶登進士第,薛據中“風雅古調”科。

公三十六歲。在長安。元結《諭友》曰:“天寶丁亥中,詔征天下士有一藝者,皆得詣京師就選。晉公林甫以草野之土猥多,恐泄漏當時之機,議於朝廷曰:‘舉人多卑賤愚聵,不識禮度,恐有俚言,汙濁聖聽。’於是奏待製者悉令尚書長官考試,禦史中丞監之,試如常例。(原注:如吏部試詩賦論策。)已而布衣之士,無有第者,送表賀人主,以為野無遺賢。”《新唐書·李林甫傳》略同。時公與結皆應詔而退。《贈鮮於京兆二十韻》:“破膽遭前政,陰謀獨秉鈞,微生沾忌刻,萬事益酸辛”,即指此。

天寶七載戊子(七四八)

十月,封貴妃三姊並國夫人。十二月,哥舒翰築神威軍於青海上,又築城龍駒島,吐蕃不敢近青海。是年,李益、盧綸生。包佶、李嘉祐登進士第。

公三十七歲。在長安。屢上詩韋濟,求汲引。上韋諸詩中,如曰“老驥思千裏,饑鷹待一呼。君能微感激,亦足慰榛蕪”,曰“難甘原憲貧”,皆情詞悲切;如曰“紈絝不餓死,儒冠多誤身”,曰“朝叩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又若不勝憤激。蓋公畢生之困厄,此其開端矣。然自齊魯西歸,旅食京邑,數年以來,亦頗受知於一二公卿,(贈汝陽王:“招要恩屢至,崇重力難勝。”《贈韋二十二韻》:“每於百僚上,猥誦佳句新。”《寄韋尹丈人》原注:“甫有故廬在偃師,承韋公頻有訪問。”)特皆杯酒聯懽,片言延譽,終莫肯假以實助。即如蕭比部雖以姑表昆弟之親,尚不能脫公於屯蹇,他更無論矣。故私心怨忿之極,輒欲奮足遠引,與世決絕。《贈韋二十二韻》:“焉能心怏怏,隻是走踆踆。今欲東入海,即將西去秦”,贈蕭比部:“中散山陽,愚公野穀村。寧紆長者輒,歸老任乾坤”——或曰遠遊,或曰歸隱,但故為憤詞以自解,非本意如此也。與書家顧誡奢訂交,約當此時。《送顧八分文學適洪吉州》:“文學與我遊,蕭疏外聲利,追隨二十載,浩蕩長安醉,高歌卿相宅,文翰飛省寺”;仇曰二十載,通前後而言,是也。詩作於大曆三年,上數二十年,為天寶七載。

天寶八載己醜(七四九)

哥舒翰攻拔吐蕃石堡城。不空自印度歸,求得密藏經論五百餘部,是為密宗之始。高適舉有道科,中第。

公三十八歲。在長安。《高都護驄馬行》雲“飄飄遠自流沙至”。高仙芝天寶八載入朝,詩必作於是年。詩又雲“長安健兒不敢騎,走過掣電傾城知”,故知是時公尚在長安。冬日,歸東都,因謁玄元皇帝廟,觀吳道子所畫壁。《冬日洛城北謁玄元皇帝廟》雲“五帝聯龍袞”;黃曰“唐史,加五帝‘大聖’字在八載閏六月,可證是年公又在東都”。按東都玄元廟,在積善坊。詩曰“畫手看前輩,吳生遠擅場。森羅移地軸,妙絕動宮牆——五聖聯龍袞,千官列雁行,冕旒俱秀發,旌旆盡飛揚”。原注:“廟有吳道子畫‘五聖圖’。”康駢《劇談錄》載“玄元觀壁上,有吳道子畫五聖真容,及《老子化胡經事》,丹青絕妙,古今無比”。

天寶九載庚寅(七五〇)

五月,封安祿山為東平郡王,唐將帥封王自此始。七月,置廣文館,以鄭虔為博士,虔獻詩並畫,帝署其尾曰“鄭虔三絕”。是年,沈既濟生。汝陽王璡卒。綦毋潛卒。

公三十九歲。來長安。初遇鄭虔。《新唐書·文藝·鄭虔傳》:“天寶初,為協律郎,集綴當世事著書八十餘篇。有窺其稿者,上書告虔私撰國史。虔蒼黃焚之。坐謫十年,還京師,玄宗愛其才,欲置左右以不事事,更為置廣文館,以虔為博士。”《唐會要》:“天寶九載七月,置廣文館,以鄭虔為博士。”據《新唐書》,著書坐謫,必是天寶元年,而拜廣文博士,則自謫所甫歸京師時事。計若自天寶元年起,謫居十年,則歸京師拜廣文,必在天寶十載。然《唐會要》所紀,年月並具,必不誤。誤者,《新唐書》“天寶初”與“坐謫十年”二語,必居其一耳。總之,虔居貶所日久,或八九年,或十年,至天寶九載,始得歸京師,與公相遇而訂交,則無疑也。今觀凡公詩及虔者,不曰‘廣文’,即曰‘著作’,不曰‘著作’,即曰‘司戶’,鹹九載以後之作,益足以斷二公定交,至早在天寶九載。不然,以二公相知之深,相從之密,何以九載以前,了不見過從酬答之跡?仇注《壯遊》“許與必詞伯”句,乃直曰“指岑參鄭虔輩”;不知詩所敘為天寶五載始歸長安時之交遊,時虔方遠在貶所,安得與公相見於長安?若鍾輅《前定錄》載開元二十五年,虔為廣文博士,有鄭相如者謁虔,為預言汙賊署坐謫事,則稗官之說,本非摭實,不足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