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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人學詩向來注重背誦。俗話說得好:“熟讀唐詩三百首,不會作詩也會吟。”我現在並不勸高中的學生作舊詩,但這句話卻有道理。“熟讀”不獨能領略聲調的好處,並且能熟悉詩的用字、句法、章法。詩是精粹的語言,有它獨具的表現法式。初學覺得詩難懂,大半便因為這些法式太生疏之故。學習這些法式最有效的方法是綜合,多少應該像小兒學語一般;背誦便是這種綜合的方法。也許有人想,聲調的好處不須背誦就可領略,仔細說也不盡然。因為聲調不但是平仄的分配,還有四聲的講究;不但是韻母的關係,還有聲母的關係。這些條目有人說是枷鎖,可是要說明舊詩的技巧,便不能不承認他們的存在。這些我們現在其實也還未能完全清楚,一個中學生當然無須詳細知道;但他會從背誦裏覺出一些細微的分別,雖然不能指明。他會覺出這首詩調子比另一首好,即使是平仄一樣的律詩或絕句。這在隨便吟誦的人是不成的。
記誦隻是詩學的第一步。單記誦到底不夠的;須能明白詩的表現方式,記誦的效才易見。詩是特種的語言,它因音數(四五七言是基本音數)的限製,便有了特種的表現法。它須將一個意思或一層意思或幾層意思用一定的字數表現出來;它與自然的散文的語言有時相近,有時相遠,但絕不是相同的。它需要藝術的工夫。近體詩除長律外,句數有定,篇幅較短,有時還要對偶,所以更是如此。固然,這種表現法,記誦的詩多了,也可比較同異,漸漸悟出;但為時既久,且未必能鞭辟入裏。因此便需要說詩的人。說詩有三種:注明典實、申述文義、評論作法。這三件就是說,用什麼材料,表什麼意思,使什麼技巧。上兩件似乎與表現方式無涉;但不知道這些,又怎能看出表現方式?也有詩是沒什麼典實的,可是文義與技巧總有待說明處;初學者單靠自己捉摸,究竟不成。我常想,最好有“詩例”這種書,略仿俞曲園《古書疑義舉例》的體裁,將詩中各種句法或辭例,一一舉證說明。坊間詩學入門一類書,也偶然注意及此,但太略、太陋,無甚用處。比較可看而又易得的,隻有李鍈《詩法易簡錄》(有鉛印本)、朱寶瑩《詩式》(中華書局鉛印)。《詩法易簡錄》於古體詩,應用王士禎、趙執信諸家之說,側重聲調一麵,所論頗多精到處。於近體詩專重章法,簡明易曉,不作惝怳迷離語,也不作牽強附會語。《詩式》專取五七言近體,皆唐人清新淺顯之作,逐首加以評語注釋。注釋太簡陋,且不免錯誤;評語詳論句法章法,很明切,便於初學。書中每一體(指絕句、律句)前有一段說明,論近體聲調宜忌,能得要領。初學讀此書及前書後半部,可增進對於近體詩的理解力和鑒賞力。至於前書古體一部分,卻宜等明白四聲後再讀;早讀定莫名其妙。
此外宜多讀注本、評本。注本易蕪雜,評本易膚泛籠統,選擇甚難。我是主張中學生應多讀選本的,姑就選本說罷。唐以前的五言詩與樂府,自然用《文選》李善注(仿宋、胡刻《文選》有影印本);劉履的《選詩補注》(有石印本)和於光華的《文選集評》(石印本名《評注昭明文選》)也可參看。《玉石新詠》(吳兆宜箋注;有石印本)的重要僅次於《文選》;有些著名的樂府隻見於此書;又編者徐陵在昭明太子之後,所以收的作家多些。沈德潛《古詩源》也可用,有王蓴父箋注本(崇古書社鉛印),但箋注頗有誤處。唐詩可用沈氏《唐詩別裁集》(有石印本),此書有俞汝昌引典備注(刻本),是正統派選本。另有五代韋縠《才調集》,以晚唐為宗,有馮舒、馮班評語,簡當可看(有石印本);殷元勳、宋邦綏作箋注,石印本無之。以上二書,兼備眾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