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陸小曼(1925年3月11日)(1 / 1)

�^{�\u0006�方才無數美麗的雅致的信箋都叫你們搶了去,害我一片紙都找不著,此刻過西北時寫一個字條給丁在君是撕下一張報紙角來寫的,你看這多窘;幸虧這位先生是丁老夫子的同事,說來也是熟人,承他作成,翻了滿箱子替我尋出這幾張紙來,要不然我到奉天前隻好擱筆,筆倒有,左邊小口袋內就是一排三支。

方才那百子放得惱人,害得我這鐵心漢也覺著又有了些心酸,

你們送客的有吊眼淚的沒有?(啊啊臭美!)小曼,我隻見你雙手掩著耳朵,滿麵的驚慌,驚了就不悲,所以我推想你也沒掉眼淚。但在滿月夜分別,咳!我孤孤單單的一揮手,你們全站著看我走,也不伸手拉一拉,樣兒也不裝裝,真可氣。我想送我的裏麵,至少有一半是巴不得我走的,還有一半是“你走也好,走吧。”車出了站,我獨自的晃著腦袋看天看夜,稍微有些難受,小停也就好了。

我倒想起去年五月間那晚我離京向西時的情景,那時更淒愴些,簡直是悲,我站在車尾巴上,大半個黃澄澄的月亮在東南角上升起,車輪咯噔咯噔響著,W還大聲叫“徐誌摩哭了”(不確);但我那時雖則不曾失聲,眼淚可是有的。怪不得我,你知道我那時怎樣的心理,仿佛一個在俄國吃了大敗仗往後退的拿破倫,天茫茫,地茫茫,心更茫茫,叫我不掉眼淚怎麼著?但今夜可不同,上次是向西,向西是追落日,你碰破了腦袋都追不著,今晚是向東,向東是迎朝日,隻要你認定方向,伸著手臂迎上去,遲早一輪旭紅的朝日會得湧入你的懷中的。這一有希望,心頭就痛快,暫時的小悱惻也就上口有味。半酸不甜的。生滋滋的像是啃大鮮果,有味!

娘那裏真得替我磕腦袋道歉,我不但存心去恭恭敬敬的辭行,我還預備了要對她說哪,誰知道下午六神無主的把她忘了,難怪令尊大人相信我是荒唐,這還不夠荒唐嗎?你替我告罪去,我真不應該,你有什麼神通,小曼,可以替我“包荒”?

天津已經過了,(以上是昨晚寫的,寫至此,倦不可支,閉目就睡,睡醒便坐著發呆的想,再隔一兩點鍾就過奉天了。)韓所長現在車上,真巧,這一路有他同行,不怕了。方才我想打電話,我的確打了,你沒有接著嗎?往窗外望,左邊黃澄澄的土直到天邊,右邊黃澄澄的地直到天邊;這半天,天色也不清明,叫人看著生悶。方才望錦州城那座塔,有些像西湖上那座雷峰,像那倒坍了的雷峰,這又增添了我無限的惆悵。但我這獨自的籲嗟,有誰聽著來?

你今天上我的屋子裏去過沒有?希望沈先生已經把我的東西拾起來,一切零星小件可以塞在那兩個手提箱裏,沒有鑰匙,貼上張封條也好,存在社裏樓上我想夠妥當了。還有我的書頂好也想法子點一點。你知道我怎樣的愛書,我最恨叫人隨便拖散,除了一兩個我準許隨便拿的(你自己一個)之外,一概不許借出,這你得告訴沈先生。至少得過一個多月才能盼望看你的信。這還不是刑罰?你快寫了寄吧,別忘Via Siberia,要不是一信就得走兩個月。

誌摩 星二奉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