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漢起義以後,各省紛紛響應,大都“兵不血刃”,就轉了向了。我們浙江的改換五色旗,是十一月五日那時我在杭州,事前曾有風聲,說就要發動。四日夜裏尚毫不覺得有什麼,次晨起來,知道已光複了。撫台已逃走。光複的痕跡,看得見的,隻有撫台衙門的焚燒的餘燼,牆上貼著的都督湯壽潛的告示,和警察袖上纏著的白布條。街上的光景和舊曆元旦很相像,商店大半把門閉著,行人稀少得很。
一時流行的是剪辮,青年們都成了和尚。因為一向梳辮的緣故,為發的本來方向不同,剃去以後每人頭上有著白白的一圈,當時有一個名字,叫做奴隸圈。這時候最出風頭的不消說是本來剪了發的留學生了。一般青年都恨不得頭發快長起,掠成“西發”。老成拘謹些的人,不敢就剪辮,或剪去一截,變成鴨屁股式。鄉下農民最戀戀於辮發,有一時,警察手中拿了剪刀,硬要替行人剪發,結果鄉下人不敢上城市來了。有的把辮子盤起來藏在帽裏,可笑的事情不少。
當時尚未發明標語的宣傳法,大家隻在日用文件上表示些新氣象。最初用黃帝紀元,第二年才稱民國元年。在文字的寫法上有好些變化。革命軍的“軍”大家都寫作“”“民”字寫作“”,據說是革命軍與人民出了頭的意思,“國”字須寫作“”,據說是共和國以人民為主體的意思。這風氣直至民國四五年袁世凱要稱帝時還存著。
朋友×君曾以“國”字為謎底作一燈謎雲:“有的說是民意,有的說是王心,不知這圈圈內是什麼人。”國字舊略寫作“國”,×君的燈謎,是暗射當時的時事的。
“現在是民國時代了,什麼花樣都玩得出來!如果在前清是……”光複後不到幾年,常從頑固的老年人口中聽到這樣的歎息。記得在光複當時,人心是非常興奮的。一般人,尤其是青年,都認中國的衰弱,罪在滿洲政府的腐敗,隻要滿洲人一倒,就什麼都有辦法。當辮子初剪去的時候,我們青年朋友間都互相策勵,存心做一個新國民,對時代抱著很大的希望。就我個人說,也許是年齡上的關係吧,當時的心情,比十六年歡迎黨軍蒞境似乎興奮得多。宋教仁的被暗殺,記得是我幼稚素樸的心上第一次所感到的幻滅。
光複初年的雙十節,不像現在的冷淡,各地都有熱烈的慶祝。我在杭州曾參加過全城學界提燈會,提了“國慶紀念”的高燈,沿途去喊“中華民國萬歲!”自六時起至十一時才停腳,腳底走起了泡。這泡後來成了兩個繭,至今還在我的腳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