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貴才說著立起身來了。大家很機械地隨從著他的動作……

這時夕陽已經消逝了金影。村莊,樹林,河流……漸漸為迷蒙的夜幕的暗影所吞食去了。在廣漠的深藍色的天空裏,開始閃耀著星光,而在靜寂的土地上,也同時開始現出來幾家微小的燈火。

青年們在路中一壁唱著山歌,一壁想著關於革命軍的事情……在年青的心靈裏,活動著光明的,希望的波浪。當他們走到吳長興的門口時,張進德已經和著吳長興夫婦兩個向桌子坐下吃起晚飯來了。廚房和食堂是聯在一起的,甚至於張進德的寢室也在這同一的一間房裏。五六個年輕的客人,當然不能在這間房子裏都尋著坐位。一半進入了門內,一半不得已隻好留在門外,因為那吃飯的桌子差不多是攔門放著的。

張進德看見他們走來,一麵態度很沉靜,一麵立起身來,放下飯碗,很親熱地招呼他們。吳長興的老婆,一個具著窮苦麵相的中年的農婦,坐著沒動,而他的丈夫隨著張進德默然立起,也沒有什麼表情。

青年們很興奮地報告了來意。一切的視線都集中到張進德麵孔上,急切地等待著從他的口中所溜出來的話語。聽了青年們的報告之後,吳長興的老婆的窮苦麵相上,似乎隱隱地起了一層歡欣的波紋,而在黝黑的,沉鬱的吳長興的麵容上,似乎也有點放起光來。一個是因為聽說革命軍是主張男女平等的,丈夫不能打老婆;一個是因為聽說革命軍要解放農民,從此以後可以不交租了……丈夫有丈夫的想頭,老婆有老婆的希望。

在張進德的麵孔上,並沒有看出什麼特別的歡欣的痕跡來。他並沒有即刻答複青年們向他所提出的問題:“怎麼辦呢?”……他低下頭來沉吟了一回,複舉起放著銳敏的光的兩隻圓大的眼睛,向青年們很鎮靜地說道:

“這件事情,我不能即刻就答複你們。我打算明天到城裏去看看情形,回來之後,我才能告訴你們怎麼辦。”

青年們聽了張進德的話,似乎都很失望地低下頭來,然而大家都懷著同一的信念:既然張進德這樣說,那就應當聽他的話……

在微細的閃耀著的星光下,青年們摸著漆黑的,然而為他們所熟悉的鄉間的小路,各自走回自己的茅屋去了。

在遙相應和的山歌的聲中,零亂地起了嗥嗥的犬吠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