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長興家和王貴才家的距離,不過三裏多路的光景。李傑一邊走一邊想著,不覺已經來到王貴才家的門口了。數間茅屋仍舊,屋角那邊的一塊小竹林還是先前一般地青蔥。稻場前麵的池塘的水似乎快漫溢出來了的樣子,那曾為蘭姑所蹲在上麵的洗衣跳板,快要被水浮起來了,——一霎時李傑又不禁回憶起來了當年蘭姑洗衣時的情景:蘭姑一邊用手洗著衣服,一邊側過臉來,向立在她旁邊的李傑靦腆地微笑道:
“大少爺,站開些嗬!你那綢子做的夾袍,莫不要被水濺濕了。”
“我這綢子的夾袍倒沒有什麼稀罕,”李傑笑著更向她走近一步,說道,“可是你要當心點,別要落到水裏去了嗬!”
“誰稀罕你說這些不利市的話來!”
說著這話時,蘭姑的臉上泛起一層薄薄的桃雲,很嫵媚地眯了李傑一眼,遂又低下頭默默地洗衣服了。李傑這時覺得蘭姑是異常地可愛,異常地有詩意,一顆心禁不住在搖蕩了……
“嗥!嗥!……”犬聲把李傑對於過去的夢提醒了。李傑還認得這一隻黃犬, 即一年前見著李傑來時便搖尾乞憐的黃犬,不料現在見著李傑,如見了生人一般,嗥!嗥!不止地狂吠起來了。它似乎有上前來咬齧的模樣,李傑不禁著了慌,欲將它打開,而手中沒有棍子。
“狗都對我這樣地生疏,”李傑一瞬間很失望地想道,“說不定它家的人也是這樣的嗬!說不定它家的人都在恨我呢……”
狗愈逼得厲害了,沒有給李傑繼續思想的機會。正在為難的當兒,忽聽見一聲嬌滴滴的叱狗的聲音。李傑舉目一看,不禁一時地呆怔著了。隻見走向前來的,是一個十七八歲模樣的姑娘,身穿著藍布的衣裳,雖不時髦,然而並掩蓋不了她那健康的、細長合宜的身材,臉上沒有脂粉,微微地現著一種鄉村婦女所特有的紅紫色,可是她那一雙油滴滴的秋波似的眼睛,那帶著微笑的一張小口……這並不是別個嗬!這是蘭姑,為李傑所愛過,適才又想起的蘭姑!
但是李傑知道很清楚,蘭姑久已死去了。他想起來了這是同蘭姑具著同一的音容笑貌的毛姑,蘭姑的妹妹。隻僅僅一年多不見,毛姑已經長成和她的姐姐一樣,成了一個美人兒了。李傑呆望著向他走近的毛姑,一時說不出話來。毛姑走到李傑麵前,向他很驚詫地細審了一番,半晌才羞怯地說道:
“我道是誰,原來是李大少爺到了。你看,我家的狗發了瘋,連李大少爺你都不認識了,如果咬傷了,那可了不得!”
毛姑臉紅起來,向李傑微笑了一笑。
“不,不,不會咬傷的!”李傑現著局促的樣子,胡亂地說了這末一句。毛姑不再說話,便轉身引著李傑向屋內走去。見著毛姑將李傑引進屋來,正在打著草鞋的王貴才,將未完成的一隻草鞋一丟,立起身來,便走向前來將李傑的手拉起,很歡欣地叫道:
“我道是誰個來了,原來是你嗬!大少爺,你一年多都沒有回來,簡直把我們的鄉間忘掉了罷?你幾時回來的?才回來嗎?”
毛姑仍向原來的位置坐下,兩眼望著門外,眉峰蹙著,如有什麼思索也似的。李傑和著貴才向上橫頭一條長凳子坐下,貴才依舊拉著他的手,開始向他問這問那。久別的兩位朋友四眼相對著,都表示無限的歡欣來。尤其是李傑感覺到異常的欣幸,原來貴才還是和他同往時一樣地親密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