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進德帶著滿肚子的疑惑,離開了大殿,向著李傑的房間走來。房門虛掩著,張進德輕輕地一推,便走將進去。他見著床上臥著兩個人:靠著牆的床那頭臥著的是李傑,而床這頭臥著的是他的好友王貴才。李傑臉向著窗戶很疲倦地臥著,未脫去衣服的右手臂向床沿下筆直地垂著。偶爾在疲倦的睡容上露現出來微笑的波紋,好象在做著什麼甜蜜的夢也似的。臉孔也就因此更顯得孩子氣了。王貴才麵向著床裏睡著,看不出他的睡後的姿態來。張進德將李傑的臉孔審視了一下,忽然起了一種難以形容的感覺:他飽滿著溫情,好象現在是在玩味著他的睡後的小弟弟,想要溫存地撫摸撫摸,很親愛地吻一吻。他感覺得他是這個可愛的孩子的老大哥了。

他想起來了李傑的身世……李傑對於工作的努力……雖然有時不免於孩子氣,有點任性,但是他對於事業的熱心,征服了鄉下人對於他的懷疑……他,張進德,很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革命,因為這個世界對於象他這樣的人們是不利的,是不公道的。而他,李傑,本是一個養尊處優的公子哥兒,為什麼要革命呢?……張進德從未曾好好地企圖著尋出這個理由來。李木匠有時向他提出這個問題,他總是說道:

“世界上盡有許多不專門利己的人啊!我知道,李傑他是能和我們在一道的!”

對於他,張進德,這問題似乎很簡單:李傑既然要革命,那我們就得信任他,沒有再追尋“為什麼”的必要。要做的事情多著呢,誰個有閑工夫來問別人為什麼要革命呢?要革命就革命,不革命就拉倒,問題再簡單也沒有了!……

張進德本來打算要向李傑報告意外的事變,但是當他見著李傑的這般睡容的時候,忽然覺得不忍心來打斷他的好夢。“讓他醒了之後再說,”張進德這樣想著,便不開口叫喚睡興正濃的李傑了。王貴才很機械地醒轉過來,見著張進德立在床前,開口問道:

“時候不早了罷,進德哥?”

張進德向他笑著說道:

“太陽已經曬得你的屁股痛了,你說早不早?”

“他們呢?”

“都跑掉了!”

王貴才一骨碌兒爬起來坐著,睜著小小的圓溜溜的眼睛,很驚異地問道:

“都跑到什麼地方去了呀!”

就在這個當兒,李傑醒轉來了。用手揉一揉還不欲睜開的眼睛,慢慢地,懶懶地說道:

“是怎麼一回事呀?啊呀!”他接著打了一個嗬欠。張進德帶著半開玩笑的聲調說道:

“怎麼一回事?人都跑光了,你們還在撅著屁股睡呢。快起來!”

李傑剛欲問明情由的當兒,忽聽見院內哄動起來了。隻聽見叫罵聲,歡笑聲,哭泣聲,哀告聲,混合了一團。張進德將眉頭蹙了一下,向著李傑說道:

“你聽!這才真是一回什麼事呢!”